一枕黄粱三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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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王宫祭殿

袁主管在庄上翘首以待顾春生、苏末末的踪影时,樊主事让他一边歇着去,别晃得自己头晕。

樊主事苦口婆心地说:“老袁,你担心我们顾大少主还不如担心他们回来后,有什么有趣的好玩的可以让我们苏姑娘看得上的。你难道没觉察出来,顾大少主对苏姑娘那么的贴心贴意?都不用觉察,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苏姑娘舒心了,顾大少主就舒心了!”

袁主管呵呵一笑,“咱们大少主风流俊逸,一表人才。虽然一直在莫遮山,也没有听说过中意谁家姑娘。现下回来,倒是对苏姑娘还算上心。”

“莫遮山?莫遮山乃世家名门子弟学艺的地方,怎么到你嘴里变成了男女相看的场所!”

樊主事嘿嘿一笑,随即撇撇嘴:“岂止是上心,是早看上人家苏姑娘了。这么巴巴地把我们支开,怕是早谋算着撇开我们专和苏姑娘游山玩水去了!”

“顾逸樊!”樊主事还在巴拉巴拉地咬着牙,冷不丁,谈论的主角竟已经到了他身后,伸手就在他脑壳上拍了下,拍得他眼冒金星。

“哟,顾大少主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背后说人被现行抓包的樊主事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跳将开去。

顾春生忽而伸手掠过苏末末肩头,那只安然趴在苏末末肩上的小狗就到了顾春生的手里,他朝呆愣着的樊主事一抛,“带去照看!”也不看小狗在樊主事手里一脸哀怜模样,头也不回地地抓起苏末末的手往里走。苏末末还来不及反应一二,就这样被顾春生连推带拽地走远了。

午饭后,苏末末照例午睡小憩。最近,苏末末总发觉自己犯困,似乎就是睡不够,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顾春生也就难得地闲在一边,以往,或者同袁主管、樊主事喝茶或者下棋。苏末末的小憩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大抵是太过无聊,顾春生竟破天荒地出了门。临走前,特意从樊主事手里顺走了先前扔给他照料的小狗。顾春生这本事让樊主事眼馋得咂舌,这人不仅人缘好,连狗缘也是十分了得。这半天功夫,他围着小狗打转,好不容易才和它混了个熟,就顾春生一招呼,那狗就十分麻利地跟着走了,没有半点的流连和含糊。若不是苏末末说,这狗碰到他们,也就是前一个晚上的事,他还以为,这是他们家养的狗呢。

樊主事目送这一人一狗离去,内心十分惆怅。

顾春生倒是顾不上留意樊主事的这番柔软。一阵工夫,他带着小狗已经飞临云城神女峰之上。云城云气最盛处,那些云肆意飞腾翻滚,颜色也是一片接一片变幻得紧。但这云浪汹涌,却没有一丝气流飘散,看来,这神女峰四围早已经被天宫地殿织境层层圈禁。

顾春生随手推波,云浪不过现出重重纹理,随即,那些纹理又再次叠合在一块,像是一面水镜。顾春生回头看看脚下的小狗,顺手就将小狗推将进去。那狗嗷嗷直叫,脑袋碰着云浪的时候,即时被触弹回来。顾春生紧了紧眉,加大力度再次把小狗推了过去,自己则在一旁无辜地等着,似乎要袖手旁观小狗被甩出云外的惨相。谁知,那狗再一次就着云浪滑溜地恼了火,竟较起真来,张开嘴去,就势一咬,那云浪就被撕开好大一道口子,里面像开启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狗和人就被旋转着到了漩涡的中央……。

等顾春生就着漩涡旋转,随即找到落脚处站定,那原来被撕咬开的洞却早已经没有了半丝痕迹。近乎诡异的是,这里的天很蓝很蓝,蓝得深邃而澄澈,一丝云都没有。

而更奇怪的是,地面上一片花团锦簇、张灯结彩,说是十里红妆并不夸张。一贯简朴的古丽王宫,竟也有如此铺装繁华的所在。

顾春生随着兴致闲散地走在人群里。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街,热闹得几近张扬。红妆之处与这热闹街所竟互相点缀、共同氤氲出天地一派融和的气象来。那氤氲的气象四处蔓延,连空气里都夹着一股浓浓的烈火气息,小心去辨,竟是烧蜡的气味。

只是,这民用的烧腊,为何同祭祀的烧腊般,有如此浓烈的刺鼻气味?顾春生细看周边行人,却似乎未受丝毫影响。他凝神朝着浓烈气味的来源方向过去,没走多久,就发现四处突然沉寂了,刚才的人群嘈杂的声音就像被真空隔离般消失了。他回头望去,那热闹的街尽在咫尺,却像天然屏障相隔开了般,这道天然的屏障正是这漫漫繁华沿路铺设的红妆裹带。相对于这火热的街市,这红妆范围里的氛围,太过于安静,连空气都被烧蜡凝固了一层般,有种生人勿近的庄严,隔绝得太耐人寻味了。

红妆裹被四处,视线处十分开阔,除了低矮灌木,就是大大小小低低平平的门梯,一路纵向蜿蜒,在一穹庐形的宫殿般停了下来。

放弃探寻,顾春生径直就停在了宫殿门口。这宫殿倒是和王宫的宫殿同样古朴,但似乎,又并不是宫殿的实用处,倒更像是一座庙宇。顾春生抬脚进去,目光所到处就佐证了这个猜想。

宫殿风格的庙宇,如此肆意地矗立在云城,那便只有王宫的祭堂了。王宫的祭堂竟在云城,这在顾春生意料之外,转念却又在情理之中。按照苏末末言及的,城主夫妇与白轻衣不在王宫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云城,这个云城,她寻过多次都未果。看来,不是她寻不到,而是,这个祭堂,本就不是普通生人能够触及的。

只是,城主夫妇与白轻衣,大部分时间不待在王宫,宁可抛下白灵,躲在这万众无法触见的祭堂里,消耗时光度日,可是,为何?

顾春生愈走愈近,这偌大的庙宇竟随着距离的贴近越发显得空寂,冷沉,似乎,下一秒它就能爬越天际,链接真空了。起初,那空寂只是在空气里幽微,随后,它们便沉淀得过于坦然,像是爬上尘埃般聚集,到最后,便是像触碰了一扇寒冷铁门似的,那肃杀顷刻便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怀里的小狗倒是机灵,不失时机地把头埋进了更深处。果然,这个似乎只是寒意凛凛的空气,夹藏着少见的阵法暗门。看来,法力在这里不仅无济于事,而且大受束缚。连它都畏忌的力量,这个庙宇,倒是奇妙。

顾春生干脆地放弃了凭借法力一探究竟的打算。这里外面的人须凭借高深法力进来,此处,却又完全限制法力,这设计之人意欲何为呢?

顾春生刚准备抬手叩门,门却一道道悄然却有序地无声开了。

望过去,眼前,顾春生抬起的手,刹那,似乎凝固在时间里,没来得及放下来。

天界有禁地天墟,用于吸纳那些魂神归于天地混沌的灵力,这些灵力开始时力量巨大,再强大的元神不小心接近,都会被吸入。只有随着魂神在混沌世界里的空散,那虚无的力量才渐渐减弱、销迹,离散于天地。这时,被困元神才有一线生机。所以天墟只在天界隐约,鲜有知道实址的。

人间有黄泉地狱,用于存放亡人的魂神,经过特定的命途,各安天命来去。

这里,似乎链接了这两个地方。天墟至寒,地狱至热,而这里,一门接一门,从天墟延伸到了地狱。

顾春生每进一门,便能看见尊尊铜首,在时间与严寒的沉寂里,活化了灵力,与生俱来便成了这个空间的仆从,各得其所,各司其职。但过第九重门后,再进一门,那寒灵便销去一层,那炽烈便多了一分,那沉淀出的铜灵便消融一成,又或者说,从最里一层,那些铜首得到至热烈浆的熔炼成形,而每出一门,长寂森冷一分,便得一成沉淀,而终成铜灵。

那些铜灵,存在于这个闭环的时空罅隙里,如同一个隔绝天地不为人知的异域。在炽烈里浇注形体,在极寒里成为生灵。若是逆时空去看,从形体到灵体,那是生命沉淀萌芽,可是,顺着寒门到炙烤,顾春生回溯穿过,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丝生命制造的惊喜,反而有种沉甸甸的荒芜感。

很快,顾春生便发现,这种沉淀而来的荒芜感的来源出处了。

在寒热交接的殿堂里,近寒区域的铜灵顶着一颗颗小透明珠,那里除了光亮,还流淌着一个个聚拢成珠粒的神识。但过了两者的中间地带,另一边的铜灵顶上没有珠,也没有流淌的意识,只是身体上包被着一层光亮,倒似天然发光体。也似乎就只是天然发光体,那些铜灵还只能说是铜体,动作迟钝而缓慢,并无半点灵气和生机。

这些铜灵竟不是时间浸润自然而生的灵识。那些神识,从何而来?又何故被嫁接在这些铜灵身体上?

莫非这里竟是个铜灵极地。顾春生寒九门热九门相探视,左右空间相接,一览无遗,除了铜灵,竟无其他活物灵物。大抵,也只有铜灵能够生存了。许是寒热交替扰了怀里东西的舒适安宁,顾春生明显感受到它的不安分拱身。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顾春生觉得自己还是先出去的好。腾挪之际,顾春生身子还未完全站稳,谁知怀里的东西已经耐不住窜逃出去了,等顾春生站定,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这可,拿什么回去给苏末末交差呢?他脑子里忽而闪现袁主管与顾逸凡那两个贼头贼脑家伙互相交换的眼神,似乎他这折腾大半日的,就为了让它不辞而别?

顾春生这头一回,感觉自己有一点头疼了。

就在顾春生忙着腾挪、小狗急于逃窜的那个瞬间,近身处的铜灵正欲出手,黑暗中似乎有个身影及时制止了他,若是再多停留一秒钟,顾春生便能听得见那个黑暗中无比苍老沙哑又略带失望的声音响在殿堂,“何妨!伏羲之子,不过如此!”

顾春生在街上串流,却没有发现小东西半点痕迹,他也同时发现,这个空间并不是自己刚进入的那个地方,这里的空气沉静得没有半丝杂质,就像是特意沉淀过滤了一番,更遑说是烧蜡油的浓郁气息了。

一个奇特的祭殿,看似平淡无奇、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空旷殿堂,竟蕴藏有如此多的波折。或许,这就是自己寻找的云城——王宫祭殿了。

顾春生再度封锁自己的法力,身体开始下降,当身体沉沉实实地踏在空间地上的时候,他看到周围飘飘荡荡游离着好一些开始附着在铜灵头上的小透明珠——一个个意识凝聚的神识。

人类的记忆是依附于时空存在的,所以,人总是能深刻地记得特定时空里的场景,至于那些慢慢被挤压掉时空而逐渐扁平的过往,也就慢慢随着时空的扁平化而逐渐消泯。时间远去,空间慢慢变小终至消失,那便是人类记忆的遗忘。

这些神识,与人类记忆的不同之处,即使在那小小的玻璃珠里,一个个意识平铺链接成画卷般,一帘接一帘的舒卷。谁的意识能如此强大到经得住如此的舒展熨帖?

小东西估计来不及封锁法力,被席卷到其他空间了。只是,不知道它有着怎样的遭遇了,顾春生却对自己眼下的旁观者身份显出少有的热情来,也就顾不上去体味小东西的来去了。

当他再凝神去看时,那些个神识画面虽是走马灯般一闪而过,却也如同看故事般饶有趣味。更有意思的是,那些神识虽独立于彼此,却能根据空间气息的媾和,交锋错杂般拼贴组合,叠放出更大的空间——那或许是这些神识曾经共同的经历?很快,顾春生便看着这些玻璃珠子凝聚叠合,便是肉眼也能感知到玻璃珠子越来越大。顾春生便跟着这些拼贴组合的神识,颇为聚精会神地光顾了一些过往。顾春生还以为所有的珠子大都能叠放组合在一起,但叠加到一定程度后,那些玻璃珠子便开始光怪陆离地泛着一些斑斓的色彩,似乎承受不起这样的叠加,马上要破碎了。他拿起手,轻轻地触了触,大约也并不是真的变成了肥皂泡,大约是,就像一只只吹过的气球一样,因为能量不济而逐渐萎谢了。当他的手触到了玻璃珠子,那些玻璃珠子像晒蔫了的植物遇到水了般,即刻又精神抖擞了起来。竟是噬灵珠!

这些噬灵珠似乎享用了顾春生的灵力,又开始重新叠放起来,只是,这一次,却是共享了自己与叶熙宁的过往。他与叶熙宁的故事,竟是从一棵树和一尾草开始的。

长生大殿的主殿外,长青树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好像与长青并没有什么联系,四季分明地显化着物候气象。若是看得仔细,便能发现,那树根盘旋处蓄了一根鼠尾草。那草,也就随着这树岁岁枯荣来。待那叶落归根时,偌大的长青树只剩下高大苍劲的枝干,那鼠尾草也便不见了。在那根骨盘旋处,匍匐着一团幼小浑圆的绒线球,一动不动地团着树根。偶尔的窸窸窣窣,便是那浑圆的小绒球紧着那根茎细纤处噙上小口。尔后,继续贴合在树根深处……

“凶丫头,再咬人,我就拔了你的牙!”那自个儿傻乐的小丫头被这突然的出场震得一愣,似乎感觉到了来者不善,两眼张望,看见走到门口刚抬脚准备出去的叶长生,随即,双眉一蹙,“哇”的一声,气贯长虹的哭声铺天盖地地像叶长生追过来。

叶长生随即回过头,便看见小丫头两道泪线如水流般奔涌出来。叶长生狠狠地瞪了叶长灵一眼,于是,叶长灵的下马威还没有收到半分成效就这样被迅疾的哭声整得直接夭折了。触到大哥凌厉的眼神,他忙不迭地往后退,一边直摆手“不是,我,我碰都没有碰到她,这个小丫头骗子!”最后几个字,叶长灵简直是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地喊出来的。

……

她化形前,十分懒惰,没有意思得紧。她化形后,两人形同水火,第一次他见她,她就不长眼睛地咬了他……但后来,她去百花洲之后,他也是最关心她的人……

顾春生旁观自己的这段过往,自己都没有注意地跟着叹了口气。噬灵珠的意识叠放之间,有很大的空隙。这段过往,确乎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便戛然而止了。

顾春生并没有多少空余的心思去等待这些噬灵珠的交叠,也自然不会继续周济这些噬灵珠,补全一些空白的记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便是,苏末末的午休时间也该到了。他还得去和她交差,至少交待一下,小东西的去向。

他也就瞅了个开始,带着些欷歔和无奈,悄然离开了。在他衣角飘离的那一刻,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闪过来,倒是比顾春生对这些遗留的过往更有兴趣。

顾春生到得很是及时,苏末末还在安睡中,顾春生略略有些不安,但苏末末的脉息虽然疲弱当下却也还安稳。他正欲放下,苏末末的手却一忽儿拽住他,就想拽着个救命稻草般。大约是做梦了,顾春生心里神色一动,苏末末却也是醒了。

顾春生一只手在苏末末的手里,只好半起身另一只手拿过床边的手绢,替她擦去那一额头密密的汗珠,看来这个梦着实凶险,她的头发竟也有些汗湿了。

苏末末虽是醒着,手却还拽着顾春生的手掌,有点恍惚有点喘息,半晌,才醒过神来,“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梦里面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面孔,可是,我却能感觉到她的点点滴滴,好像,她也是我……”

那惊魂未定的神情,顾春生突然想起祭堂里那些起起伏伏飘飘荡荡的噬灵珠,现在苏末末的身体状况堪忧,顾春生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