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理狱
白芷的声音不算大,但在寂静的夜色中也足以惊动附近巡视的护卫。
谢知春脸沉了沉,觉得必须找时间好好给这丫头上一课,改改她的性子。再耽搁下去,这咋咋呼呼又不会隐藏情绪的丫头就算不连累她,也会把自己害死。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谢知春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确定藏在那处的黑影是人,只奇怪一点——白芷的喊声足以惊动隔了两道院墙的巡卫,为何却没叫那里的人动弹分毫?
哪怕不逃,也总该挪挪窝吧?
莫非……
心头蒙上一丝不妙的揣测,谢知春疾步上前。
从圆灯笼中透出的光将那团“黑”逐渐照清——那是一个身量并不纤细的女子,暗色的衣服上沾了土,背对着天空,面朝大地,没有明显血迹,瞧不出因何而亡,但从身躯的僵硬程度判断,约莫死了一段时间。
凑得愈近,愈能嗅到那股花香也盖不住的淡淡臭味。
谢知春抽出帕子眼住口鼻,脚尖点着她的肩膀正欲将人翻过正面,白芷忽而惊道:“赵嬷嬷?”
“什么?”谢知春分了神,脚下没留意竟直接踏在那尸身上。
绣花鞋底子薄,一下陷进去,仿若踩进湿软又被摔打过的泥浆,黏软中又带有一丝韧性,谢知春恶心的面上一白,身子因脚没踏落到实处而晃了晃。
“小心。”白芷忙扶住人,带着谢知春移到旁侧,那绣鞋却是不能要了。
“知春,发生什么事了?”王氏由张嬷嬷扶着,迈着小碎步走进,身后跟了一群举着火把的巡卫,再向后是双眉微蹙的荣安伯和听到声后一同跟来的周蓬杨。
白芷护着谢知春,面上有些急。
女儿家的脚可是万万不能给除了丈夫之外的人瞧见的,可让小姐穿一只脏鞋在这儿她也不忍,忙道:“回夫人话,小姐受了惊吓,可以先去更衣再来回话吗?”
火光驱散黑暗,照清地上被翻过来的女尸真容——她嘴角挂着泥,一双充血的眼睛死不瞑目大睁着,怨毒的盯着每一个与之对视者。
“啊——”王氏发出惊恐的叫,整个人软倒在牛嬷嬷怀中,后知后觉才听到白芷的话,虚浮回应道:“去,去吧。”
谢知春其实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惊慌,好歹是多活一辈子的人,尸体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脚上那种诡异的绵软中又带着血肉韧性的烂泥感挥之不去,像渗透了鞋面糊在她脚上一样,确实不怎么舒服。
她微微屈膝以示告罪,顺势要离开,却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来人,将这里给爷围了……”
谢知春顿住脚,于人群、火把中与那双慵懒的眼睛却明亮的狭长眸子对上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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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竹拢了拢身上雅白色的外披,引得底部青竹安稳如被风吹动似的摆叶。他抬起手盖住唇,打了个散漫的哈欠,眼角似有晶莹泪花在闪,慢吞吞吐字:“……任何人不许离开。”
落后其一步的金印卫北镇抚使蒋滦看了他一眼,虽有不悦却没多说什么,挎刀朝前摆了一下:“按大理卿说的做。”
于是金印卫鱼贯而入,皂靴踩在地上齐刷刷响,衣摆的鱼纹随着动作摆动,好似真的活过来一样。
一眨眼儿功夫,便将锦园堵的水泄不通。
谢文宾这时候可不敢装死,在两人中犹豫了一会儿,他从心的选择了未来女婿。
谢文宾看向沈青竹,慢吞吞迟疑道:“贤婿啊,这是怎么了这是?”
谢知春在谢文宾开口时,心头便浮上一层不妙预感,此刻又听“贤婿”二字,不妙化作现实,她心头猛得一沉。
果见沈青竹表情变了。
他原本漫步尽心又懒散的表情瞬时冷了下去,挑眉似笑非笑看向谢文宾的目光直叫人忍不住往下咽口水。
“贤……”谢文宾被口水卡了一下,常年游走在拍马屁中心培养出的狼一样敏感的察言观色直觉终于上线,他将“婿”字吞了回去,十分自然的改口道:“大理卿,不知什么风将您吹到了我谢家?”
“原是来捉贼的。”沈青竹视线缓缓落在赵嬷嬷惨死倒地的尸体上,忽而笑道:“不过现在嘛,大概是来拿凶的。”
蒋滦目光隐晦的从站在最后,面色有些发白的谢知春身上掠过,出声解释道:“荣安伯大人不用惊慌,我与大理卿方才是瞧见一夜行小贼误入荣安伯府,恐惊了伯府平安才贸然进府,待拿到贼子后,我与大理卿自会离去。”
“欸,要走你走。”沈青竹不买蒋滦的帐,如觅到乳兔的鹰般紧盯着谢知春:“爷可没说要走。”
“爷,椅子。”随行的侍卫问灯叫人抬了把交椅过来,沈青竹大剌剌坐在上面,脚尖翘起往另一条腿上一搭,双臂舒展分别落在交椅两条扶柄上,下巴虚虚点向赵嬷嬷尸体处:“说说吧,这怎么个事儿啊?”
“这……”荣安伯不知怎么回,更不想回,瞪了王氏一眼:“你说。”
王氏更六神无主,犹豫片刻才道:“许是这婆子做错了事怕主子责罚,一时想不开,所以……”
“问你们了吗?”沈青竹不耐烦摆手,手指隔空在谢知春身上点了一下:“你来回。”
谢知春撑着白芷的手,静默的站着一时未动。
王氏犹豫片刻,上前一步还未开口,沈青竹冰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本官办案最讨厌不相干的人多嘴多舌,问灯。”
“臣在。”
“谁敢插嘴,掌嘴五十。”沈青竹放下手,眼却还停在谢知春身上:“过来回话。”
谢知春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她靠在白芷身上,维持着受惊不浅的模样,慢吞吞挪过去:“回大理卿,民女不知。”
沈青竹闻言,闭上的眼睛睁开,瞧着谢知春约莫两息的时间,忽而笑了:“哈哈哈哈哈。”
在场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纷纷沉默看向他。
好一会儿,沈青竹方才似笑够了似的,止了笑道:“不知?好一个不知。”
他嘴角下撇,眼神冷下来:“在这里不知,换个地方也就知道了——
来人,将谢小姐押入大理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