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战于城墙之上
上城墙。
城墙上骑兵施展不开。
这是左辅都尉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直城门通未央宫,这条大道修的宽又阔。骑兵可以在上面轻松提速。
他甚至开始怨恨起修路来:如果路面能修成豆腐渣工程该有多好,骑兵冲不起来,自己就不需要如此狼狈。
一行人拾阶匆匆而上。
迎接他们的,是对准的弓箭,是刀上雪亮的光。
李秋站在他们的面前,神情似喜似悲。
“都尉,投降吧。”
“刘屈氂才是真正的叛徒,他勾结内侍伪造诏书,想要另立新君,调集你们前来,你们就是炮灰。”
“天子已经宾天,太子即将登基,皇孙亲自带兵到此,你们是逃不脱的。”
“我已经和殿下说了你当年怎么在匈奴的包围中救出我们这一队兄弟的,刚刚你的表现,殿下也是看在眼里,对你的勇武也很是赞赏。”
“如果你能倒戈来降,仍不失……”
李秋话音未落,左辅都尉的刀光已至!
他匆忙拔刀抵挡,只能听见都尉嘶哑的嗓音,“丞相给我们宣读了诏书,我也看到了符节……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又劈下一刀,这一刀势大力沉,“都是真的!”
李秋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中已经满是怜悯,“诏书不一定是真的……”
“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左辅都尉惨笑,“不是真的,京兆,冯翊,扶风的县兵会心甘情愿地听候调遣?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他每说一句话,就是兜头一刀。李秋本身力气就不如都尉大,挡了几刀之后感觉气力隐隐有点衰竭,匆忙跳出圈子,喊道,“放箭!”
都尉耳边传来破风的声响,他歪了一下头,箭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没入了他身后的士兵体内。
他听见了背后士兵的惨叫,以及其他士兵惊慌失措的声音,“都尉,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做?
他俯身弯腰,从已经战死的士兵身上撕下来一块衣襟。
然后将这衣襟,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自己的手上,再和手中那柄环首刀连接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他用牙咬了一下,死结打得很牢。
“兄弟们,很抱歉,是我判断错误,把你们带到如今这般田地”,他开口说话,嗓音比之前更加沙哑,“现在看来,咱们可能是要葬身于此了。”
“不怕”,后面有士卒出了声,“只要是都尉大人带领着咱们,我就不怕!”
“好!”都尉心中豪气顿生,“那我就再带你们冲一次,冲到皇孙面前,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和太子一起,起兵反对天子!”
以他自身为箭头,左右沉默着上来两个士兵,护住了他的两翼;其余的士兵,这三人的身后,一行人闷着头向前冲。
时不时地,有士兵倒了下去,也许是被守军的长戟,划破了胸腹;也许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羽箭,射中了他们的额头。
跟在都尉身后的士兵数量越来越少,但是只要都尉两翼出现了空缺,总会有士兵沉默地从后排站了出来,然后默默地补倒刚刚人倒下的位置上。
都尉浑然不觉,此刻的他仿佛化身成了一柄攻城凿,只知道往里面不停地凿,凿,凿。他感到疑惑,似乎敌军无穷无尽,但是他似乎进入了一种神妙的境地,仿佛有个声音在清晰地告诉他,“你一定能杀穿整个军阵,杀到皇孙的对面。”
刘进就站在塔楼上,凝视着这个犹自酣战不休的壮士。
扭过头来对王破说,“这真是一个勇士啊!”
王破越越欲试,“殿下是想招揽他么?某可以试试,在不伤害他性命的情况下将他擒获。”
刘进摇头,“我只是感叹,为什么李秋已经把事情说的那么清楚,他还是不信呢?”
“你若是见猎心喜,的确可以去会会他,但是要当心,不要让自己受伤。”
“至于伤不伤害他的性命……无所谓。”
王破兴高采烈地下楼了。
此刻的都尉早已不复刚入城时的神气:他的胸前有一道划痕,划痕很长,深可见骨,左臂上插着一只羽箭,这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灵活。他的右腿在往下滴血,应该是刚刚一柄长戟开的光。
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一起冲过来的士兵了。
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水,流进他的嘴里;这使得他张嘴时显得分外瘆人。
他一刀又砍翻了一个,正欲继续往前冲,突然感到脚步停滞下来。
他低下头去看,原来是守城的士兵中,有一个悍不畏死的,舍弃了武器,直接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左腿!
都尉怒吼着,想挥刀直接刺下,却发现,这柄刀因为砍了太久,居然已经卷了刃。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调转刀的方向,使用刀背猛拍那个士兵的胳膊!
士兵痛的大声惨呼,但是硬是不肯松开抱着都尉的手!
都尉宛如深陷泥沼,动弹不得。
又一个士兵冲上来了,这回抱住的是右腿……
人数越来越多,都尉干脆胡乱挥舞手中的刀,凡有所击无有不中者。
但是架不住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于是当刘进再次见到左辅都尉的时候,他见到的是一个满脸乌青,披头散发,身上还在往下滴着鲜血的壮汉。
“身上的伤口我能理解,被揍得满脸乌青是咋做到的?”刘进感到费解。
王破挠挠头,他这次又没赶上围殴左辅都尉,正在懊恼,“大伙围攻他的时候是一拥而上的,那家伙就拿着刀背一阵乱拍,不少人都受了伤,等到被逮到了,大伙都寻思,先揍他一顿聊表心意。”
刘进走近左辅都尉的身边,这家伙仍然高呼“杀贼”不止。
“我本天潢贵胄。怎么就成了贼了?”
左辅都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丞相亲自展示的诏书,太子谋逆,征调三辅县以击之!”
刘进微笑,“我猜他还给你们出示了符节,那符节和真正的符节很像,只是在第一重牦尾上,加饰了黄旄,是也不是?”
都尉的表情一下僵硬了。
“我猜他还给你们看了另外一张诏书,上面写着因为太子谋逆,特地更改符节形制,是不是?”
都尉没有答话。
刘进派人把自己这边的符节拿过来,纯红色的牦尾不含一点杂质。
“这个你熟悉吧?这才是真正的符节。”
都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口中的丞相与内侍苏文有勾搭。天子驾崩之后,仰仗苏文,刘屈氂想矫诏是家常便饭。”
“但是仓促之间做不出来符合礼制的符节,只能先拿黄色的牦牛尾滥竽充数,再拿一张虚假的诏书证明一下自己的可靠性。”
“你也是一个聪明人,怎么犯了如此轻信的错误?”
许久不见都尉回答,原来是一时间又羞又恼,晕了过去……
长水校尉上来了,轻蔑地瞟了一眼晕过去的都尉,“这位也是傻,连个真假符节都分不清楚。”
“进城的这一波都结束咯?”
“杀干净了,我一个个去检查补刀的。”
“你的部下疲惫吗?如果此时要他们再去城外冲锋一波,能干掉多少刘屈氂的叛军就干掉多少,小伙子们会拒绝吗?”
长水校尉发自真心地笑了,“殿下哪里话。”
“再冲一百回都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