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设宴
邠州。
节帅府,议事厅。
此时的李继徽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身上的污垢也已经清洗干净,可那瘦弱的身体却撑不起原来的衣裳,以至于整个人模样有些古怪。
当刘知俊统领兵马撤离之后,李继徽抓住这个机会,带着麾下仅剩的兵马趁机逃窜,日夜兼程,一路上不敢有任何停歇,终于在五天前逃回来了邠州城。
虽然逃出生天保住了性命,可他的心情并不好过。
这次出兵带了六万兵马出去,等他回来时所剩不过一千二三,至于那精锐牙兵,也只剩下不到四百余人,六万多的兵马如今只剩下这些,这让他如何能够开心?
若是所有将领都是如此那也罢了,毕竟都弱,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唯独那李长安,竟然趁着他大败之时,拿下美原县城收拢兵马,其兵力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不断膨胀,而且在面对他的求援时竟然无动于衷,一连拖了十天之久,若不是他命大,只怕这十天之内早就被刘知俊给杀了。
虽然最后紧要关头,他承认是因为李长安的缘故,他才能从刘知俊的手中逃脱,但他仍然以为,这都是李长安的错。如果当时李长安能够提前出兵,他如何会落得现在这般场景?
然而让他更为担心的便是李长安那手中不断膨胀的兵力,以及现在没有多少兵马的他。他如今不过败军之将,而李长安却是威名显赫,一旦李长安心有不臣,立时就是大败。
看着坐在议事厅中的众人,李继徽咬了咬牙,声音低沉的道:“据可靠消息,李长安在美原县城不断收拢溃兵,在回邠州的路上也不断收拢溃兵,如今他手中的兵力已经有一万六千余人,而且还有数量不菲的粮草。现在他就在邠州城外,我等应该如何?!”
“节帅,李长安狼子野心,当时于美原县城时他明明有优势兵力,可他却拖延不出,一连拖了十天,拖到我军差点被刘知俊拿下,拖到刘知俊粮食将尽,拖到敌我双方筋疲力竭时才出兵回援,此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恐有拥兵自立之意!”
李继徽话音刚落,原本就与李长安有仇怨的李彦鲁便坐不住了,当即站了起来,指着邠州城外破口大骂,怒气冲冲。
“对,不错,这该死的李长安定然是有自立的想法,不然为何不出兵救援我等?!”
“谁说不是,我看啊这李长安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心里憋着坏!”
跟着李继徽从战场上逃回来的这些军将们义愤填膺,怒气冲冲的喝骂着李长安。
“节帅,那李长安如今手中有一万多人,还有一千五百精锐牙兵,而我部兵马,即便把溃兵连带着邠州城外的留守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余人。倘若那李长安忠心耿耿也就罢了,一旦他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对于我军而言就是灾难。”李彦鲁喋喋不休,不停的说着李长安的种种坏处。
一旁的胡章皱紧着眉头,声音轻缓的道:“节帅,诸位将军,我倒是以为此事不能这么看。当时李长安刚刚拿下美原县城,虽然麾下有一千五百精锐,以及收拢而来的溃兵,但他们也是刚刚结束与康怀贞等人的战斗,军心未定,粮食未补,那时如果仓促出兵,刘知俊定然会趁机埋伏,难逃一败,若是没了李长安及其麾下兵马,我军就是彻头彻尾的大败啊。李长安素来仁德忠义,岂会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其中必有误会!”
“哼!”
李彦鲁冷哼一声,冷声道:“胡扯,若是按照阁下所言,那休整两三天之后便应该出兵救援,为何拖了十天?以我之见,这就是故意的,他本就是想借着刘知俊的兵力来消耗我部实力,好让他趁机窃权!”
“行了,你们别吵了!”
看着争论不休的众人,李继徽一拍桌子,猛喝一声,打断了众人的声音。
“胡兄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李长安素来忠义仁德,之前为救那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伤兵,甚至不惜放弃到手的赏赐也要换取烈酒,他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
这次要不是他,只怕我静难军所有兵马都要被刘知俊吞了,只要他这次回来之后能将兵力交出来,也未尝不可!”李继徽沉声说道。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听明白李彦鲁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寻个机会将李长安给杀了。但他何尝不明白,如今的李长安早已经不是之前的李长安了,救援伤兵、先登夏州城、收复美原城、救援主帅、收拢溃兵,这些战功加起来,在军中的威望在座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能比,这时候要是杀了李长安,李长安收拢而来的那些溃兵岂不会觉得他这是在卸磨杀驴,秋后算账?
那时候人心惶惶之下,谁还会在乎他李继徽的权威?只怕前脚刚把李长安给杀了,后脚那些兵马就要闹事。兵马一旦失控,可就不是他李继徽所能掌控的,搞不好就要效仿那魏博牙兵,来个以下克上,斩杀主帅另立新主。
这样的事情放之整个天下实属稀松平常,李继徽当然担心李长安会效仿魏博旧事,当然想除掉李长安,可如今时机未到。
实际上,李彦鲁跳的这么欢,正是因为他看到了其中关键,加上他对李继徽早就心生怨恨,就想着让李继徽先杀李长安,后又鼓动兵马作乱再杀李继徽,随后他趁机谋取自立,夺权掌兵。
如今看李继徽并不打算针对李长安,心中的那股邪气愈发的升腾,他深呼一口气,眉头一皱,再次开口:
“节帅莫要忘了,那李长安最会邀买人心,之前在夏州城时以功劳换取烈酒,赢来了伤兵的人心,在美原城外收拢溃兵,又赢来了溃兵的人心。他是忠义,可他手底下的军将未必忠义,他不想夺权篡位,不代表他手底下的军将不想夺权篡位。
敢问节帅,您放过李长安之后,是否会放过李长安手下的那些军将?”
李继徽陷入沉默。他当然不会李长安手底下的那些军将,在他的计划当中,先安抚李长安,将其调离邠州,趁机收拢兵马,再对其麾下溃兵进行清洗,将那些忠于李长安的军将全部杀掉,以此来重新掌控军权。
见李继徽没有回应,李彦鲁再次说道:“节帅定然不会放过的,那李长安手底下的那些军将肯定也知道节帅不会放过,您觉得您如今安抚李长安,他手底下的那些军将会察觉不到您的目的吗?一旦有人趁机煽动,即便李长安不愿造反,他也会被其麾下兵马裹挟造反。即便此事微乎其微,哪怕仅有些许可能,我军又如何应对?一万多人的兵马,我们拿什么来挡?节帅,勿忘魏博旧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说到此处,李彦鲁也不再遮掩,回身环视一周,目光从那些军将身上一一扫过。
议事厅中凡是被李彦鲁看到的军将此刻也开始发声:
“节帅,为图大计,请斩李长安!”
“节帅,为图大计,请斩李长安!”
“节帅,为图大计,请斩李长安!”
李继徽看着如此团结的军将,猛然看向李彦鲁,眼中迸发出吃人的光。他如何不明白这团结一心的军将意味着什么,只怕如今这些发声之人,已经被他的好大儿拉拢了。
心里突然一沉,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此子,已经不受掌控了!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李彦鲁,目光愈发凝重与阴沉,“美原之败的那天晚上,我派人找你议事,为何营帐中不见你的身影,你去了何处?!”
李彦鲁一听这话,心头一震,忙道:“当时我身体抱恙,于医者那边医治!”
“你撒谎!”
“回节帅,此事千真万确,身后诸将皆是明证!”
话音落下,那些军将便七嘴八舌的道:
“我可以证明!”
“我也可以证明!”
看着沆瀣一气的众人,李继徽的目光中冷意更浓,为了避免事态升级,他转移了话题:“好,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如何除掉李长安?!”
“鸿门宴!”李彦鲁嘴里蹦出这三个字。
“先以宴会赏赐为由令李长安带其亲信入城,同时让节帅牙兵中的亲信将牙兵调离,施以赏赐,作壁上观。
待到李长安入城之后,以李长安‘谋逆造反’为由于宴会上将其与其麾下亲信迅速斩杀,隐瞒其死讯,再遣军官出城掌握剩余溃兵加以赏赐升官,同时将各部兵马调往四处,使其无法形成助力,分散处理。待到事态稳定,传首四周,以震诸军之心。”
听着李彦鲁的计划,李继徽只觉心惊胆颤。这个废物点心此计堪称阴毒,倘若事情谋划稠密,除掉李长安只怕轻松容易。
不过,他心中仍有忧虑,始终对“美原之败”那天晚上城门被开之事耿耿于怀。若是城门真的是他这个好大儿开的,那么他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消灭李长安吗?只怕是想借李长安与他之间鹬蚌相争,而他渔翁得利。如果真的在宴会上杀了李长安,李彦鲁一旦反水,只怕他李继徽将会身败名裂,难逃一死。
尽管他对自己这个好大儿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可如今李彦鲁已经拉拢了大部军将,此事不得不防。这混乱的世道,弑父杀子者多如牛毛。
心思落下,李继徽便道:“那就由你去通知李长安,与他明日一早一起进城!”
既然如此,将计就计!李彦鲁可以把责任往他身上推,他也可以把责任往李彦鲁身上推。
等到李彦鲁出城之后,他再拉拢其他军将,将邠州附近的驻军征调过来,换成他的人。
等到李长安与李彦鲁入宴之后,先杀李长安,世人都知道李彦鲁与李长安有过节,杀了李长安之后,再把脏水泼到李彦鲁身上,再杀李彦鲁平复人心。
如此一来,便是一石三鸟之计。
除掉李彦鲁、李长安,又能重新掌握权力。
李彦鲁一听这话,愣了一下,虽说他一时并未想明白李继徽的目的,但下意识的就反驳:“节帅,我与李长安不合,只怕我去,他未必会相信!”
“你是我的儿子,让你去更能让人信服,如今李长安未有反心,你去之后,他未必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节帅,此事事关重大,我去的话,未必可成!”
“是吗?那我再问你‘美原之败’那天晚上你到底在干什么?!城门为何会突然打开?!”
随着李继徽这声怒喝,其余众人再次看向李彦鲁,目光中闪烁着疑惑的光彩。
李彦鲁心中一惊,乱了心思,生怕之前所做之事败露,一旦如此的话,不等大计成功,只怕就要身败名裂,到时候难逃一死。
他深吸几口气,定了定心神,道:“我去!”
“好,事不宜迟,你赶紧准备。今日到此为止,退下吧!”
说罢,李继徽头也不回的走了,在临出去之前,李继徽又看向胡章,“胡兄,且来一趟!”
胡章点了点头,随后跟在李继徽身后,往外面走去,议事厅中只剩下李彦鲁以及那些被他拉拢而来的人。
“现在该如何?!”众人围了上来,忧虑的询问。
李彦鲁道:“此事尚有转机,你们且放心!”
“好!”
……
走出门外,行至无人处,胡章问道:“节帅,你真的要除掉李长安吗?可他并无过错,您这样做只怕会寒了人心啊!”
李继徽道:“如今我也是身不由己,其中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是没办法。”
“非要如此不可吗?!”胡章反问。
李继徽沉声道:“我也是万般无奈,但凡有一条退路,我也不会如此。这样吧,这是我的令牌,等会你带着我的令牌从西城门处出城,前往邠州附近,将留守兵马给我征调过来。”
“何故调兵?随节帅一起回来的溃兵呢?!”
“美原之败败的蹊跷,我不得不谨慎。至于回来的溃兵,他们已经被我那好大儿收买了,这里面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情,他们已经没了用处!”说到此处,李继徽声音一冷。
胡章心中一惊,他如何不明白李继徽这是要干嘛,这是想把李长安和李彦鲁一起除掉啊。
看着冷漠的李继徽,胡章心底生出一丝寒意,一个刚刚立下大功的将领,一个亲生儿子,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以及一个捕风捉影的猜想,就要将他们一起除掉,此事未免太过荒唐了吧?
今日能除掉李长安和李彦鲁,以后会不会再除掉其他人?这不禁让胡章心惊胆颤。
“我现在已经没有可信任的人了,你与我相交多年,我如今只相信你,做好这一切,莫要让外人知道!”李继徽将令牌塞到了胡章手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李继徽的背影,胡章心乱如麻。
他能杀了李长安和李彦鲁,而又让自己去调兵,那时候他会不会为了保密,将自己也杀了?
这种事情谁说的清楚,但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