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上元唯玄
雪山堡。
这里曾是整个上元都城最高的地方，常年大雪弥盖。
可自天地异变以后，山势不断降低，反而只比其他驻点也就高百丈而已，那孤高的雪自然也不复存在。
但这百丈，苏碧案觉得够了。
她认为，这百丈是她与所有同龄人的差距。
她端坐于这雪山堡沧兴古楼之上，俯视着整个上元。
她调教出的师妹都能战其他驻点的带队弟子。
“意玄师姐果真风华绝代，超然脱俗。”
自她身后步出一名身穿粉色撒花烟罗衫的女子，对她赞道。
“师姐？不敢当，你好歹是外门弟子，能在黄山本宗，而我只是驻点弟子而已。”
苏碧案看似在谦逊，实在话里话外的傲气根本掩饰不住。
撒花烟罗衫女子看着这一袭青色长裙，坐于屋檐之下，才逼近人体极限便可以轻易斩杀入品武者，青葱十指抚于琴弦之上，却如同挽上最温柔大弓的绝代佳人，摇了摇头。
“不，意玄师姐，宋艳是认真的，入品可成内门弟子，而师姐您杀入品武者与杀我这样的废物都只需要一招，您在我眼中，便是我家主人宋徐雨也难比。
我看您的第一眼，便已经被您折服，只可惜我家主人有掌门看中，比您的前途光亮许多，我也只能良禽择木而栖。”
自称宋艳的缕弦派外门弟子自从见过苏碧案，才明白了什么叫同辈中的天骄人物。
苏碧案却是无悲无喜，她已经不知被多少次这样夸赞。
她指尖触碰琴弦，从商起声，琴声似流风，荡向这随着黄昏到来渐渐浓烈，好似要将天地淹没的雾。
沧兴古楼好似成了一条船，她便是那船上的渔夫。
雾中的所有同辈，都是她眼中的虾米。
或许也有鱼，比如那位竟与她并排的玄。
苏碧案琴声不止，同时轻启薄唇。
“宋艳，我觉得上元双玄，只需要一个就够了，你觉得呢？”
“那是自然，意玄师姐得我家主人给予的诸多药血与入品功法《烟罗惊》，实力再上一层楼后，便是独自一人，当也是可以杀那重伤垂死的沈鸿的。”
宋艳看着苏碧案的背影，不由倾慕。
文、武、色以及胆魄，苏碧案都有，简直完美得不像人间中人。
苏碧案道：“可惜荒兽异动，我还要助那莫山堡，脱不开身，不然现在就能尽诛乌沙堡所有人，也省得我需要记住还欠你们的。”
“意玄师姐还是不要大意，您这样的人物，哪怕伤了一点都是莫大的损失，还是待我师妹周媛从那蒋蓉下手，将莫山堡的人拉上我们的船，再一起围杀那位玄堡主。”
宋艳不敢大意，她忘不了宋徐雨歇斯底里的样子。
宋徐雨的原话是：“拿上我能给你的所有资源，召集尽可能多的驻点弟子，围杀那个目无天地的女人！”
宋艳能感受到宋徐雨的恐惧，那是一种骨子里的畏惧。
“也是，《扁书云集》上就曾说过，便是兔子死之前都能蹬伤天敌苍鹰。”
苏碧案的琴声悠长，传进雾中。
她道：“算算时间，我那五个师妹早上便已经出发了，明天才能到雪山堡。
几日不见，我还真有点想她们，”
那五个女弟子是苏碧案最初的追随者，她被她们服侍得很好，现在堡内的弟子都是后来的，总是不太如她的意。
比如平时的这个时候，应该有人上来多给她挂两盏灯笼的。
苏碧案的武意夹在琴声里，在雾中传开，又会给她以回馈。
她忽然止住了弹琴的手，望向上元市集方向。
她上一刻的武意与琴声，没有传回来！
大雾之中，仿佛升起一个气泡。
一个不断扩大，无限扩张的气泡。
那气泡猛然炸开，将周围的雾隔绝得很远很远。
雾海中间出现了一大块留白，这块留白变成一片舞台，舞台中央，有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抬起头来，淡漠的看向苏碧案。
两者隔空相望，一者在楼上，一者在比沧兴古楼还要低的雪山堡乃至于山体更下方的荒漠中。
苏碧案突然感觉很不舒服。
明明她才是俯视的那个，可她竟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另一种画面。
她被对方抬头俯视着，如看指尖随手可以捏死的漂亮的飞蛾。
这瞬间荡开百丈雾气，且维持周围没有一缕雾挤进来的手段，苏碧案自认她做不到。
对方太霸道，而她只是孤傲而已。
“玄？”苏碧案发出疑问。
除了那位玄堡主，她想不通上元这个地方，哪里还有这样的强人。
玄的美貌比她更甚，可是她不知为何下意识的不去在乎玄的外表，而是被对方的气质深深吸引，甚至要被慑服。
玄没有回应苏碧案，只是手一甩，丢出五颗拎了一路的头颅。
五颗有着震惊表情的头颅，还流着热血，还留有余温。
苏碧案怎么也不会想到，乌沙堡会先动手。
她从来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待整个上元。
这里是她的猎场，她的猎犬怎会被猎物杀死？！
“你确实不错，能在瞬间同时杀死我的五个师妹，只可惜，你这样的粗人，不懂你我之间的差距。”
苏碧案并未因玄这一手驱雾于百丈之外的手段，从而放弃与玄做对手的念头。
她近身搏杀能力能一击杀死入品，但她真正强大的，是隔着足够的距离，以武意将对方杀死。
她能约束自己的意，延伸得足够远。
玄没心情听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一步一步向前，不在乎任何陷阱，不在乎伏击的雪山堡弟子。
雾中响起床弩的上弦声，玄却是笔直的走着，避也不避。
呼啸的破空声响起，用来攻破城门的玄铁床弩发射出一人粗的金属箭矢。
“轰！”这树干一般的箭矢还未靠近玄，便被她周围的无形壁垒撞飞。
宋艳这才明白宋徐雨为何会如此恐惧这位玄堡主。
她劝苏碧案。
“意玄师姐快走，边退边打，近身搏杀，我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苏意玄不愿就这样离开，她依然觉得自己有胜算，她手指落下，重新抚琴，这一次，她要拉弓。
只是，晚了。
刚才还在山下大漠中的身影，竟已然来到自己眼前，并且手压在了琴弦上。
“你很像一个人，但不是特别像，那人是我的二妹。”玄拨弄琴弦，漫不经心说了起来。
苏意玄不想听，但是她动不了。
她连呼吸都艰难。
怎么可能有人会强大到这个地步？那沈鸿不是重伤垂死才被乌沙堡猎杀的吗？
“你很胆大，我的二妹也很胆大，她敢与我一同狩猎全盛时期还服食了沸血散的沈鸿。
好在我活活打死了沈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你的胆子比她更大一点，因为你竟然敢直面我。
我的二妹先天天赋比你差点，但是现在的天赋又比你强很多。
你们都喜欢看书，但是她看书是真的喜欢看书，你看书则是你需要看书。
我二妹很温柔，你也很温柔，可惜你的温柔是装出来的。
我的二妹很凶残，你也很凶残，因为她总是想着要杀人全家，而你也是。
但是她有这个能力，你没有，而且她杀人的理由比你正当太多。
你太弱了，苏意玄，我不明白为何有人把你和我排在一起并称上元双玄。
我只是拿出相当于我二妹八成的实力，你便动不了。
我家瑾衣真是委屈，竟然被你像了三分。”
玄伸出手，放到了苏碧案的头上。
她道：“可惜了，若是你与我有宿命的纠葛，我将来能把你培养成缕轻弦那样的人物。”
苏碧案终于恐惧起来，她明白了眼前的存在，跟她相比，差距大到超出她的想象。
玄催动断长生。
“你这样的天才，在我八岁时，我杀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我来自雪州，那是一个比印州强大很多的地方。
每年雪州与烈州都会有一场大战，我八岁便在那场大战中成为唯一活下来的人。
因为我把他们都杀了，而他们当时的实力，每一个都比现在的你要强。”
虚假的画中美人，上元双玄苏意玄，就这样死在了断长生之下。
她死之前被破灭道心，带着无法置信。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绝世的天骄，印州没有人能匹敌她。
但是她现在醒了。
她相信了玄的话。
正如她的高傲一般，玄的做事风格就跟玄的霸道一样，玄不会说谎，不屑于说谎。
玄说这些话，是为了报复她苏意玄想要做还未来得及做的一切。
苏碧案死后，尸体无力的倒在地上，宋艳已经吓得瘫在地上，别说动，便是呼吸也停了。
玄看着苏碧案的尸体，叹了声可惜。
“其实是个不错的美人，拿去给素衣采补，无论是增长心纹还是修为甚至是炼入葬世魔域都是极好的。
只可惜素衣已经发了誓，小荼她们也会介意，浪费了。”
玄再次转身，离开了雪山堡。
当她踏雾而去时，宋艳已经停止了呼吸。
不止是宋艳，也包括雪山堡内另外一十七名女弟子。
“不听话的素衣，该是到莫山堡那边了，去看看吧。”
此时。
墨尽这边。
他已经快要抵达莫山堡，甚至远远的已经看到了莫山堡驻点。
确实比乌沙堡气派，雕梁画栋的，看着就很舒服。
可是墨尽还是喜欢乌沙堡。
就好像明明许媚武道修为高深，比孟荼与华若趋近完美的程度不知高了多少，漂亮成熟不知多少倍但墨尽也只会喜欢他这两个姐姐而非许媚一样。
也不知许媚知道他这个想法会不会伤心。
墨尽才不管许媚伤不伤心，他又不喜欢许媚。
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时，他踏出下一步，周围的雾气开始迅速向墨色转化。
“葬世魔域？怎么可能？我的心纹完全没有反应。”
墨尽拉开衣服，那有着三条心纹的花瓣安静如初。
他反应过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自己的葬世魔域，自然不会触发心纹示警。”
【你的葬世魔域一角于其他岁月降临了此刻。】
“什么其他岁月？我愿意在何处便在何处，这里就是我的所在，我身不由它物支配！”
墨尽否认这个未来，他不管不顾向前踏步，要迈出这片还不属于现在自己的魔土。
凄婉的哭声响起。
“呜呜呜，郎君啊，奴家好伤心，你怎忍心舍得杀奴家，奴家为你驱使千万年……”
这是朱玉的声音，她在这片魔域中，她在求情，求墨尽别杀掉过去的自己。
墨尽并不理会，只是再迈足时，他的脚被抱住了。
他低头，看到了白衣的朱玉，更比朱玉本人漂亮。
“郎君，放过我吧，我威胁不到你的。”
朱玉一边说，一边褪去身上白衣。
墨尽内心毫无波澜，在朱玉松手瞬间便要离开。
不着片缕的朱玉却是跪了下来，头伏于地，像是那天在乌沙堡一样，臀高高撅起。
墨尽的脚还是动不了，他依然被困住，被另外的女鬼。
他无视了这一切，并且道出一个字。
“滚！”
明确的发号施令，顿时言出法行，贯彻于这片他的世界。
他脚下的女鬼们凄厉惨叫，化为飞灰。
而女鬼朱玉则是哀怨的看他一眼，叹息一声后散去。
墨尽那天在乌沙堡时，确实因为意身玄功未小成，无法控制自身欲望，对当时跪地向他渴求原谅的朱玉产生了一点点念头。
没想到这也能被葬世魔域捕捉到，被未来的葬世魔域中的女鬼拿来，诱惑现在的他停手。
“意身玄功太魔性，难怪被称为魔功，只是，我绝不是什么魔头。”
墨尽提醒了自己一句，以避免坠入魔道，成为道袍女子那凄惨的下场。
【你否认了一个被放逐的未来。】
葬世魔域消散之时，墨尽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清楚的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这葬世魔域是他无限可能中的一个。
那些未来在溯因，在回来找他，想要提前将自己确定。
“我是否可以主动召来那些未来，让它们成为我的杀招？”
正在墨尽于夜雾中思索时，他感觉自己的左眼跳动了一下。
接着，他看向莫山堡方向，产生了一种感应。
“那里有与我相关的东西，我的血？宋徐雨的人在莫山堡。”
墨尽能感觉到有人身上在散发着自己的气息，并且这种气息随着对方对他药血的吸收，慢慢渗透到骨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