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邪罗造境之叶鞅
是夏,瓜熟蒂落之季。
须发染白的叶鞅已年过半百。
他坐在院落的蒲团上,望着远野金灿灿的麦田,三五小童手持竹兜追逐着蝉鸣、追逐着盛夏,心里煞是羡慕,却也就不是一番滋味。
他二十岁得道,半辈子忙碌仙途,等年近五十,才发现突破无望。
再回过头来,物是人非,当年青春的懵懂,早已为人父母,田埂上戏耍的小童里,就有她的孩子。
她脸上的笑容,很是真切,满是幸福。
“人,这一辈子,是不是就应该像她那样过,才算值当。”
叶鞅时常这样问自己,忙碌半生,求仙问道,回过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又还剩下什么?
“凶险狡诈,勾心斗角,难道就是我这一生的注解吗?似是一场空啊,一场空,身死道消之后,我便从没来过,也无人祭奠。”
叶鞅思虑了好些日子。
某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回到那个生他养他二十来年的村子,娶了个欢心妇,谋安定,不奔波,好好感受生命的真切,也求一个血脉相通的传承衣钵。
可是,春来秋去,几个轮回间,叶氏妇的肚子却不见一丝动静。
“老叶啊,兴许是我身子出了问题,你别急,我给你再问几个。”
纳了妾,也还是不行。
“老叶啊,兴许是咱家风水不行,你别急,咱搬个家。”
自己本就修道的,寻了一处山野灵气之地,照样不行。
“老叶啊,兴许是时辰不对,你别急,我找先生问问......”
“算了,算了,别折腾了,人啊,哪能一直遂愿,或许我这辈子的运气,早在得了仙窍那天,就已用完。”
就在叶鞅心灰意冷,决意彻底作罢之时,谭清途径此地,见有灵气飘渺,便寻访上门。
叶鞅本就好客,广交朋友,这一见,二人相谈甚欢,却也在一刹间黯然神伤,只因提及了后嗣问题。
谭清再一追问,就懂了叶鞅的急切,他左右环顾一圈,见无旁人,才压声说:“叶道友,有没有想过,可能是自己出了问题?”
“怎会!谭道友,此话可不敢乱说啊!”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这里刚好有枚精阳丹,可助阳衰之人重振雄风。”
“道友且拿来一试......”叶鞅小声言语。
“叶道友,此物可不多见呐......”
“道友尽管说。”
“在下听闻您与那无极谷的萧家熟识,可否引荐?”
“害,我当啥事呢,我与那萧家少主可是忘年交,你既是我叶鞅的朋友,那萧家就亏待不了你。”
“多谢叶道友,这枚精阳丹,找个烈阳之日服用便可,酝酿待到月阴之夜行房,定能怀上。”
叶鞅遵照着谭清的说法,果真在那个月阴之夜留下了种。
“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要得子了!”
那天,叶鞅高兴得手舞足蹈,宴请全村。
“等孩子生了,我让他认你作二父!”
“哈哈,恭喜叶道友!得偿所愿了!”
谭清用精阳丹换得了一封引荐信,就往那萧家地界去了。
这老来得子的喜悦,似是比他自己苦修多年,迈入引气巅峰还欣喜得多。
十月后。
“哇哇哇~”
“恭喜老爷,得一男娃!可想好了名字?”接生婆喜庆地抱着婴儿问道。
“哇哇哇~”
“来了,我娃总算来了......”
“哇哇哇~”
“啥?叫来吗?”小娃活力十足,哭嚷得很大声,接生婆没听清。
只见叶鞅点了点头:“叶来,是个不错的名......”
叶鞅蹑手蹑脚地接过男婴,耳朵凑近了,听着他那满是生机的啼哭,眼睛也凑近了,小脚小手细嫩地像玲珑剔透的玉石,他一须发染白的老夫,心都要化了。
叶鞅对孩子很是宠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为了能给孩子力所能及的一切,决定再度出山。
到处奔波数年,为他寻了趁手法器,上等功法,稀有灵药......
终日让其携灵石活动,有人说,这样可增加出灵窍的可能,该如何传法,该怎么授功,他全想好了。
叶鞅一直在期待着......
等孩子到了入道年岁,他伸手抚其额头,灵力一遍又一遍地从男娃身上来回流动着,却迟迟找不到灵窍的踪影。
“我的娃,你与仙途无缘......”似是一道晴天霹雳,破灭了他所有的幻想。
又过了些日子,叶鞅原本已经想好了,娃儿是凡人,那便是吧,凡人也有凡人的欢喜,这件事上的确强求不来。
可又有了转机,是萧怀远亲自带来的,谭清也跟随其后。
“叶老兄,听闻那墟渊之地要开启了,那可是紫府古修的墓府,兴许能寻得什么夺天地造化的机缘,刚好我萧家有进入的门路,要不一起前去探探?我与谭兄已决意共同前往。”
“九死一生呐,娃儿,爹能力有限,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
那天,叶鞅思来想去,等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几度抽穗的麦子上,很是温和。
他才发现,还是昏暗一片的麦根上,却已开始不断地向上输送养分了。
“是啊,若无那底下的根,麦子又怎会熟......”叶鞅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随即就给了答复:“去,既是萧老弟邀约,怎可拒绝。”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叶鞅又是老来得子,对自己小孩的感情就更是珍重,用咱地球话讲,就一妥妥孩奴。
“对不住了,叶老头,这亲情刀......我还是得狠下心,从你孩子入手了,我也得活呀,我在这里还姓卓,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对吧。
“嗯......先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完美!开始吧!”
李异已为叶鞅量身定做了一套攻心造境,即刻运行。
起点,是那天。
三人缠斗于勐阳卓家水田之上,最终斗法,谭清与萧怀远双双战死,唯独叶鞅存活,他如愿夺走了邪罗捕仙网,并用其为叶来赋上了灵窍。
一切都如叶鞅所愿,叶来很听话懂事,自从他有了灵窍,就一直在苦修仙道,他的求知欲也很强,总会问些修仙之事。
“爹爹,什么是阵法?”
“阵法啊,要说起来可就复杂了,反正就是一种可以提前准备的手段,其效力,比修士临时使出来的那些要强得多。
“就比如,一个引气初期的修士,通过布置一个引气期的阵法,或许就可以借助此阵,来战胜引气后期的修士,来儿要记得,如果不幸与阵道修士为敌,一定要谨慎......”
“这么厉害?我想学!”叶鞅还没说完,只见叶来眼里满是期待地说。
“哈哈,布阵很难,光是那些材料,阵旗、阵盘、阵眼、灵石等等,就很难弄到,还得有阵道传承,那玩意儿,咱家可没,来儿还是老老实实练剑吧。”
“爹教你的这套《草间贯日·上六式》,可是引气七品剑诀,要全练会了,就算那炼气初期修士,也不见得能招架全力一击,可不比阵法弱。
“况且那法阵,还有范围限制,不如咱这来得灵活......”
“好吧,好吧,听爹爹的就是了。”小叶来嘟着嘴答道。
“这孩子,还不乐意了,其实,你姓谭的那位二父,倒是对阵法有些钻研,只可惜,他教不了你咯。”叶鞅小声喃喃道。
光阴荏苒,日子在邪罗造境中过得飞快。
千百个日夜交替,对叶来全是一个模样,除了苦修,再无其他。
又是千百个日夜过去,叶来修为涨得一天比一天慢,直到某天,停滞不前,也还只是引气期二层。
焦躁与不安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叶鞅还在往来于萧家,他每年都会前去吊唁,哭得最为痛心,萧家也从未怀疑过他。
这天,他从刚萧家回来,看到儿子在院落里闲散着发愣:“叶来!又在玩着,还不快去修炼!你萧叔的娃儿,比你小不少,人家都引气五层了!”
“阿爹,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修为就是不见涨啊,咱能不能换个引气法,我觉得它不适合我。”
“胡说什么!当年你老子我,为了这卷上品功法,可搭进去了不少灵石,还有这些灵药,那萧家娃儿也不见得能用上!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看你就是为了贪玩找借口,快去修炼!”
“知道了......”
之后的日子,这种以“萧家娃儿”为对比的鞭策,成了常态。
约莫一年后。
云遥仙宗本峰,入世收外门弟子。
萧家娃儿突破至引气六层,顺利进入了云遥。
萧家宴请四方,叶鞅以身体抱恙为由推脱不去,实则是因叶来还在引气二层停滞,连仙宗考核的第一关都没过。
叶来自己也很痛苦,一宿没睡,却也因仙宗考核时受到的点拨,参悟引气之道。
在那天,连连突破,直升引气五层,他高兴地哭了,第一时间就跑去找叶鞅报喜。
却在窗边发现,叶鞅清散了护体法力,把自己灌了个伶仃大醉,竟还和一村里年近六十的风骚老寡妇搞在了一起。
“我都得叫她奶奶了!
“难怪娘亲近来神色不对......
“这种人怎就是我爹!”
就是这盆李异设计的怪诞“生长”水,在叶来心中浇下,茁壮成长出了两颗灰暗的大树,一唤“消极”,一唤“自弃”。
第二天,叶鞅酒醒,他找了满院:“来儿,来儿。”
“老爷!您终于来了!救我!”
却在镇里那寡妇屋子里,找到了赤身的叶来,他也满脸通红,也学着灌自己酒,扒了老寡妇的衣裤,逼着她不准穿上,差点活活冻死,是个烂醉。
“叶来!你在干什么!”叶鞅看到这一幕,像是心中炸了颗雷,怒吼着。
“我......我突破到了引气五层,学您,庆......庆祝一下,不行么?”
叶鞅神识一扫,很是惊讶:“真是引气五层了,是不是受了仙宗指点?快,趁热打铁,回去修炼,说不定事半功倍,这件事为父便不追究。”
“你可高兴了?你高兴了么?你们都高兴么?哈哈哈。”叶来指着他父亲跟老寡妇的鼻子,戏谑地反问。
“可我高兴吗!我高兴吗!高兴个劳什子!”又一下变脸,怒吼着,他从未这样对叶鞅发过脾气。
“你这贱货,当真过分!竟敢勾引我儿!”
“不是我啊......”
叶鞅怒了,手一掐诀,几道剑影闪出,不待女人说完,寒芒之下,寡妇楼就血腥满天。
叶来也溅了一脸血,眼神空洞中满是不知所措,最终还是跟着叶鞅回了家,行走着却像是具行尸走肉。
是的,他疯了。
他彻底疯了。
他会赤身裸体,会撒泼打滚,也会像条狗一样,吃些不可名状之物,他干的所有事情,都让人厌恶,但他却每天都笑得很开心,过得很轻松。
“来儿啊......快,吃下这副药就能好,这......到底怎么了......”
这样的日子,其实没持续太久,但对于叶鞅来说,却像是过了几百年,很是漫长。
叶鞅到处寻访名医,无论是凡人与那修仙的,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会尽力为之,也求了不少灵药,可就是于事无补。
直到有天晚上,被关在屋里的叶来,突然醒来,像是恢复了神智,一道剑影打出,关他的屋子墙面豁了大口,他偷跑了出去。
等到天亮,叶鞅到处去找,发现他就死在远野上的麦田里,是被野狗咬死的。
“啊!来儿啊!我的来儿!怎么会!”
那是个收成日,叶鞅跪在分裂的尸块前大哭,远处的农民,却在歌唱着收割麦穗:“麦子黄,心欢畅,收割忙,日子旺,娃子帮,爹娘赞......”
“是爹,爹的错,爹逼你太紧......该死的是爹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忏悔之后。
只见草间升出六道剑意直贯高日。
滴滴而下的鲜血,落入泥土,也没染到金灿灿的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