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惊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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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鬼市仙(二)

云和陈氏的女子……不是应当在宫中在掖幽庭吗?

怎么会………

她第一反应是想到了舒家,慧妃在宫中,想将陈氏女子送出宫外更是方便。

但她这样做风险太大,若稍有不慎,第一个就会被怀疑。慧妃在宫中有些声望,没有必要为了几个已经是阶下囚的陈氏女子落人口实。

她想到那具被分割的身体,任人宰割的羊羔也差不多如此。她不懂到底是什么怨仇要置人于此境地,还有云和陈氏女子的血肉能解毒的传闻……又是从何而来。

陈泠月攥紧拳头,扶着面前一张桌子,忍不住又干呕了两声。

“小友,别没事儿吧。”

一旁坐着赏玩玉器的另一个顾客走了过来,声音沧桑低沉,身形有些许佝偻,带着白色狐狸形状面具。

陈泠月赶忙摆手,离那人稍微远些。

她目光始终停在那块玉玦上,思量片刻,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玉玦要多少钱。”

傀儡人老板伸出五个手指,陈泠月以为是五颗金豆。放在桌上,那傀儡人摇头。

她又拿出来了几颗,傀儡人还是摇头。

鬼市的规则要用规定的货币,却没说一定要用金子。

这傀儡人似乎得到了什么指令,竟也不肯多说。看她不懂暗语,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下来。

一字一字道:“非有缘人,不卖。”

陈泠月摸不着头脑,见旁边的那个老者取了件手掌大小的龟壳,又从怀中掏出了一颗红褐色的小珠子,傀儡人老板热切地为他打包好,并在纸盒外面做了标记。

她瞧见是朱红色的笔迹,转眼就消失不见了。玉横花的汁液艳如血色,涂上后不轻易显现,要用火照过才显形。

是她五六岁时玩过的把戏,鬼市里拿来鉴别是否是正常途径带出,以防有人偷窃。

倒是那颗红色的珠子,令她好奇。

她追上去问,“老人家,这珠子倒是好看,整个店的东西都大差不差,我看就这个最好,你卖不卖啊。”

那人坚决地摇摇头,语气颇为骄傲:“这东西可是卖不了的,就算我卖给你,你也带不出去的。”

“此话怎讲?”

陈泠月说着为表诚意,抓了一把金豆塞到那老者手里。

那人果真爽快地讲了起来。

“这珠子叫做赤色鲛珠,要鲛人血泪凝结而成,珍贵的很。虽然说我有这个东西,但却不能带出去。”

老者说到此处,声音压得更低,“你要先去寻仙楼问过鬼市仙,如果他同意你买,那就会送你这颗珠子。这就是所谓的‘缘‘。”

“我看你想买的东西大概跟我一样,是有几分故事的东西。”老者给她指了指前面一处阁楼,道,“往前走,那座外面铺满了花的阁楼就是。”

虽然这人指了方向,但却也没明说怎么才能见到鬼市仙。像这种需要特殊的赤色鲛珠才能买到的东西,说不紧俏是不可能的。

要换这珠子,只怕得付出些代价。

“多谢了!”陈泠月道谢,又摸了把金豆给他,又问,“您可知道百晓生在哪?”

老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忙道:“百晓生是阳界叫法,鬼市中能通晓各方消息的,都已经登仙了。”

“莫寻生人,但问鬼仙。”

两声钟声响起,老者不再停留,甚至没再与陈泠月道别径直走了。

明明这才第二声,还有时间,为何他离开得这么着急,难道这钟声还有他意?

陈泠月回头去看这条中央长街,远处明显聚集着争抢买“羊肉”的人听到钟声敲了两下,竟然都散开了。

那具尸体,血肉迷糊,内脏全部被挖空了,连四肢上的肉都被剃下来。森森白骨被最后一个买到肉的人一起带走了。

原本盛着鲜血的瓷壶早就空空如也,里面盛满了金豆子,要两个黑衣壮汉才能搬得动。

陈泠月只觉得脚上似绑了千斤重器,离开的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

陈氏的女子她已经许久没见过活的了,十岁之前,她在云和旧府长大,父亲是家主,府中也只有母亲一人。

旧府里常年养着花花草草,四季不败。那地方虽然小,但足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新府邸是她五岁时建成的,父亲在京中轮值时,得了陛下赏赐,但他将新府让给了叔叔伯伯几家,从那时起,除了逢年过节,都少有往来。

至于传世医术,供奉在祠堂中,也不算是秘密。

叔伯收了许多徒弟,将各种针法用药都传授下去,陈氏名声在外,也有许多慕名而来学习的医女,连叔伯家的几位姑娘也都通晓医术。

比起旁人家的儿子,陈家的女儿反而更受重视。

但几乎每年,新府中总会传来有哪房的女儿得了恶疾而死,能活下来的早早订了婚约,嫁了人,再也没有碰过医术。

十岁之后,母亲有一世外高人的朋友,大概也是怕新府的怪事传到她身上,又怕母亲早逝无人庇护,将她领去习武。

连坐处决时,她还在无涯门的孤山之中。

但方修远最爱凑这种热闹,她那时以为方修远只是个普通的百晓生,被连蒙带骗当他是挚友。

寒光铁衣下同寝而眠同塌而卧,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原来也能熬过塞北极寒。

虽然此人狡猾,但他讲的传闻的真实程度,放眼如今的江湖也决计无人能超过。

他曾说过,云和陈氏之案,知道内情者寥寥无几,怪事也颇多。

出事之前,门庭若市,当时有位赤脚游医在陈府门前借了口茶水,还得了两顿饱餐。本以为是桩善事,谁知那人竟是被赶出来的。

嘴里嘟嘟囔囔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细细听来,有一两句大概是“天阴花弱,不祥之兆。”

此为怪事之一。

原本处决的只有她父亲陈贺一人,后来连新府的两位叔伯一同处决了。

此为怪事之二。

女眷中被拘于掖幽庭的只有直系叔伯的女儿,其余人或是逃难,或是后来不知何原因死掉了,连贴身伺候的女仆说是给了放奴文书回家去了,实则杳无音讯。

后来她为了找陈昭的下落,托陆阙向当地官府询问,得到了无一例外是病死或是失踪。

此为怪事之三。

方修远讲话只爱讲一半,他既然能将这些告诉她,说明另一半他多少也打听清楚了。

陈泠月胸口发闷,只是想起这个名字,残破的身躯总先一步做出反应,提醒她那彻骨的疼痛。

登仙楼外蔓延着神秘而艳丽的植物,在寒冬腊月还能生长得如此茁壮,透着一丝诡异。藤蔓垂在墙边,行人走过,便轻轻摇动,再往前一些似乎就能勾住人的衣角。

登仙楼从外面看与这条街上所有的建筑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刚才的老者提醒她,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处热闹地方。

登仙楼分了三层。

第一层走进去便听到一众带了白色面具的人围在一个方桌前,嘴巴里大喊:“大大大!押大!”

是一处赌坊。

第一层的另一边摆了一张圆桌,只有零星几人。他们手上都拿了个红漆木盒子。

陈泠月目光微微颤动,她看到了那个盒子上描的图案。乌云蔽日的图案,她几乎日日都去观察那个楼舫从南疆带回来的盒子——那个锁孔极为诡异的盒子。

她看到那几人将盒子轻而易举打开,一只长须蛐蛐探出头来,跳到盒子盖面上。几人动作相同,各有一只,将蛐蛐放到圆桌中间的大盒子里。

那盒子像个围墙,任凭几只蛐蛐在里面厮杀。

盒子上面用丝线挂着一颗轻盈剔透的碧色宝珠,丝线上系着引线,引线的另一头是一支倒置的蜡烛,燃到一半是就会因重力不均旋转过来,点燃引线。

燃烧到最底,宝珠就会掉到大盒子里面,那重量和尺寸足够碾死盒子里那几只蛐蛐。

而胜利品就捧在一旁做裁判的黑衣侍从中,是一盏紫玉髓灯台。

陈泠月正愁不知道这东西来历,转头看到门边挂了门牌,上面还画了两个猫猫头,她还以为看花了眼。

门牌上写,万胜赌坊的奇珍异宝是一件灵犀灯展,燃之可令失忆之人重现记忆。

原来值钱的不是那盏灯台而是灯芯啊。

而要得到这件宝物,一年只有一次机会,并且时间随机。要恰好进入登仙楼,也恰好有一只好斗的蛐蛐才行。

世上烦恼之事那么多,忘记便忘记了,何苦要记得。

她读木牌时,斗蛐蛐的那边忽而传来一声惊叹。异口同声的惋惜,静心培育的蛐蛐就这么被沉甸甸的宝珠同时碾压而死。

她走进万胜赌坊,寻摸着上二楼的楼梯,正巧就在那张圆桌旁边。

她走过时,一人正将自己的赌资交给那黑衣侍卫。参加这个斗蛐蛐的项目,没成功的要交出一件世间少有的宝贝。

这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吗?她暗想,这蛐蛐决斗的时间又短,个数又多,很难决出胜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正走过,看那黑衣侍从正在盘点。

一支青玉簪在一众金器中格外显眼,簪子的尾端用银丝缠绕,但还是露出了半个字。

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渊”。

身后一阵哄闹传来,有人赌输了,金银财宝都输光了,就将自己的身体甚至是家人的生命一并赌上。

若说斗蛐蛐赌的是财,那赌大小点就赌命了。

盛京中的赌坊大大小小有十几座,只是赌钱,还不足以疯狂到来鬼市,那就是另有宝物。

不过这次,她不用费心去找。输了赌徒疯了一样冲着一旁的高大的柜子扑过去。那柜子黑漆漆的极不显眼,每一个抽屉都用琉璃窗罩着,能看到里面放了大大小小的陶罐。

“让我看看长生丸吧!我的命都是你们的了!”那人被拉着,拼命往前,近乎狂热,“我把我老婆女儿都卖给你们!我就要长生丸啊啊啊啊啊!”

黑衣侍从堵住了那赌徒的嘴,两人将他手脚绑起来,像抬一只待宰的畜生一样将他抬走了。

赌坊又重新回归了热闹,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所影响,甚至这些人似乎司空见惯。

至于他口中的“长生丸”,陈泠月倒是了解几分,她手中甚至有几个半成品。但那东西只用来调理气血,至于长生,大概还是得看天意。

方桌上的钱财珠宝高高摞起,像一座小山,将庄家挡得严严实实。输了钱财入口袋,赢了才能拿到一颗所谓的“长生丸”。

这万胜赌坊,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看到珠宝的另一侧,还有一捆纸票,她心生一丝怜悯。刚才那赌徒说到的老婆女儿,甚至还不知道,就被人签了卖身契。与他一样的,还有许许多多。

仙人登仙第一步便是长生,她不求此,便不停留。

想要上楼也无人管,只是守在楼梯口的黑衣侍卫目光盯在她的衣服上,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但终究没说什么,放她上楼。

二楼更加雅致,彩带帷幔装点,整个二楼都没有隔间,甚至没有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只有中间一块高高的戏台。

台上冷冷清清,忽而一阵急促的琴音拂过,一粉衣女子如飞仙一般自彩带中赤足轻点,穿梭飞过,衣裙翩翩,最后抱琴端坐在高台之上。

琴声如山涧清泉,清澈细腻,余音绕梁。即使那女子带着面纱,也看得出是个面容清雅的美人。波光流转间,勾人心魄。

“奴家,惊羽堂谢惊语,给贵人见礼。”

粉衣女子腕间缠着一圈银丝,抱琴鞠躬时露出一双藕臂,银丝相撞伶仃作响,她语调细腻娇柔,听得人骨头都发酥。

柔顺飘逸的长发没有金银装饰,只用最简单的木兰花簪挽起,瞧着楚楚可怜,颇有韵味。

陈泠月目光落在谢惊语的手掌上,一双畸形地不成样子的手,中指奇长,拨弄琴音时,总是重一个音调。

她说她姓谢,盛京之中,唯有皇室才可姓,她又是怎么敢顶着这个姓出来招摇卖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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