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置危楼涉市井
蹒跚的脚步,糊涂的呢喃,无助的老人也不知道要怎么把内锁打开,折腾了许久。
郑相宜无言片刻,像泄了气的皮球经不起任何方式的拍打。
“你随便转几圈试试。”
她说得有气无力。
快五点,郑相宜才顺利进了家门。
她到底没压制住理智冲奶奶发了火,然后拉着她对着门锁一遍一遍反复地教反复地学。
“这是开。”
“你往左边试试。”
“你看你又给锁上了。”
“你自己看看,你这样锁上了,外面的人要怎么打开?”
“你要学不会那我就教到你学会为止。”
强硬的态度到底让老太太肯“虚心受教”,只是郑相宜仍旧担心她这回记住了下次还能忘个彻底。
看着老太太一遍一遍重复开门上锁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问“这样好了吗”,郑相宜眼底无来由泛着一丝酸楚,她仰头,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我不想下次还被关在门外,要再有下回……”
老太太抿了抿唇,语气却还振振有词:“我也不知道,我就没碰过这个门,不是我锁的,也不知道谁搞的。”
郑相宜指尖微顿,太阳穴一抽一抽得更厉害了。
她越发坚定了要把老太太送去养老机构的想法,要不然她迟早也得疯。
早在一月前她就看好了一家资质和环境尚可的疗养院,主要还有专业对口的医生能针对奶奶的病情进行治疗,不过是高昂的费用让她望而生却。
可眼下她若是再不把人送走,放老太太一个人在家出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况她的病情也不能继续耽搁了。
以前家里富裕的时候,每个月底老郑都安排人送奶奶去医院做检查,有认识的教授专门诊疗,病情也能控制在一定程度,可出了那么多事,一切都搁置下来了,医院不去了,即便药还是有在吃,但病情却比之前要严重得多。
郑相宜知道奶奶的病是她一手造成的。
快八十岁的老太太孤身一人在家里,没人能陪她说话,又不会懂玩手机刷视频,除了郑相宜定时给她送三餐会陪她说上一两句之外,便是电视里长年放着节目,咿咿呀呀,叽叽喳喳,也改变不了她觉得孤独的事实。
而郑相宜目前为止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能做到的只有努力攒钱,足够的钱才能带奶奶去最好的疗养院,那里会有专业的医生,精心的护理,和同龄的老人相处,下下棋养养花,聊东家长西家短,或许她才不会这样一直痛苦。
可就在今晚,她把一切事情都搞砸了。
隔天早上就是星期一。
郑相宜有一整天的专业课,早上离家之前准备了早餐,豆浆机里昨晚预约好了时间,她醒来已经煮好了,锅里还热着叉烧肉包。
陪她吃完早饭,老太太又报了午饭想吃的东西。
精致了一辈子的人不会在吃食这方面亏待自己,郑相宜欣然同意,中午放学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她从食堂里打了饭菜回去。
有她最爱吃的红烧肉,食堂大厨烧得软烂,老太太牙口不好久偏好这些容易入口的,肉烧得不油腻,黄豆山药排骨汤清甜,她也很喜欢。
郑相宜心不在焉地嚼着口中的白米饭,为今晚是否还要继续去云雾尖纠结得不行。
若是没有遇到那个人一切都好,只是她知道按那人睚眦必报的性子,被她狠狠咬了那么一下,他肯定候在哪处阴暗的角落等着郑相宜出现,再给她致命的一击。
郑相宜头疼欲裂,她怎么都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那人关长个子不长脑子,几岁的人了还那么幼稚。
可她若是因为怕了对方的报复,放弃了那么高薪的兼职,奶奶治病的钱难道还等着天上自己掉馅饼吗?
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还不如有一日过一日,挨过眼前困境再说。
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她照旧在晚上的八点到的云雾尖,只是人还没到化妆间门口就被两个怀抱琵笆的女生齐齐拦下。
和郑相宜不同的是,她们是乐器组,照理说,同郑相宜所属的舞蹈组八字撇不到一处。
同台演出,郑相宜作为群舞中的一员,更是渺小得微乎极微,更加不可能和她们有利益争夺的地方。
只是这阴阳怪气的口吻,话里话外都在嘲讽她昨日进了祁连云的房间,讽刺她之前端着的那股清高傲骨到哪去了?
郑相宜无置可否。
这两人在云雾尖专职表演也有四五年了,该算是她的前辈。一开始也是跟郑相宜一样从兼职一路走来的,只不过她们最开始是在视频网站上表演走红。
那时候视频网站上人才辈出,只要敢于展露自己的才艺,颜值出众,总能吃得上互联网这碗饭。
后来有了点名气后找了专职机构培训,只是乐器这一门终极要从小练起,平时更不能懈怠训练,不是你临时抱个佛脚,看个视频对着乐谱学那么几招花拳绣腿就能够一蹴而就的。
多年物欲横流的生活观造就她们不能适应消费观的降级,偶然听说有云雾尖这种渠道,又能接触到这个世界最顶层的财富拥有者,自然而然就把这个机会紧紧攥在了手中。
她们混迹云雾尖多年,见多实广,手里也攒了不少的人脉,关系也错综复杂,郑相宜不想得罪,但也不见得她乐意被人随意贬若地下尘。
家里富裕那会,郑相宜也不见得是那种会眼高于顶,瞧不起生活贫困同学的那一类娇蛮无理的富家女。
只是她的性格使然,淡漠疏离,永远待人进退有据,当你觉得和她足够熟悉,称得上一句闺中密友的时候,她又可以做到旁若无物地忽视你发来的聊天短信,无论怎么相处似乎都走不到她的世界中心,如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亲近。
那时候郑相宜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甚至觉得自己脾气可真好的,平和稳定,古井无波,就连同学们之间开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只是最近这几年郑相宜觉得自己似乎变了,变成了她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激动,易怒,烦闷,暴躁,永远耐心告罄,永远垂头丧气。
她之前置身危楼,手可摘星辰,无忧也无虑,如今身涉市井,为了三餐温饱疲于奔命,为了那迷茫未知的将来,惶惶不可终日。
她不明白生活已经够累了为什么还会有不长眼的人一个劲地往她面前杵让她想清净清净都不行。
她不惹事,但并不意味着她怕事。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生存久了,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性就是欺软怕硬,如果你第一次不反抗,那么就有第二次和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