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坦白局
上海浦江饭店位于外滩,历史悠久,中国第一个电灯就曾在此点亮。
不过这时,它还叫做礼查饭店。
礼查饭店也是全亚洲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外观是英式古典主义风格,时不时就会有舞会和马戏演出。
今天段小楼来此只为见一位外国友人:阿瑟·韦利。
他已经决定要成立一家正规的经纪公司了。
今天的公司注册,还需要他的帮忙。
虽然北洋政府已颁布了公司注册规章,可他还是想在法租界注册,当然是为了尽量减少麻烦。
注册的地方,就在法租界的工部局。
说起工部局,这也是个畸形产物。
鸦片战争后,英国人只是要求了上海的居住权,但清政府担心华洋混居,会闹出乱子,所以才有了清政府主动划租界这一行动。
他们想着,最好洋人不要接触老百姓,这样才能放心。
后来小刀会暴动,人民开始大量涌进租界躲避战火。结果导致租界人口暴涨几十倍,租界内房价和经济齐飞。
黄浦江河滩,从一块不毛之地,经过国人和多国洋人的发展,竟成了最繁华的十里洋场。
工部局就是英国开辟租界时的首创。最早是管工程建筑的,可随着职权不断扩大,逐渐变为全面管理租界行政事务的机构。
由于阿瑟·韦利出面,法租界工部局很快便同意了申请。
不多时,一张营业执照已经新鲜出炉。
段小楼当然不是第一个成立公司的人,在此之前,青帮三大亨就成立过“三鑫公司”。这家公司以贩卖鸦片为主,巅峰时年收入抵得上三分之一北洋政府。
等事情办完,阿瑟·韦利磕磕绊绊说道:“事情,结束,请客!”
段小楼不禁莞尔,这阿瑟确实是语言天才,刚半个月,就已经学会了一些基本词汇,连请客文化都知道了。
“好!下次一定!”
可惜,他遇人不淑。
就在阿瑟还在努力弄清什么是“下次一定”时,段小楼已经和他告别,去了山田纯三郎家中,为山田农子医治瘫痪。
“好了,农子,你再动动脚,是不是感觉越来越有劲儿了?”段小楼收好软针,对山田农子道。
山田农子努力尝试,连连点头,开心不已。
段小楼对山田纯三郎道:“农子恢复的非常顺利,再有三五次,应该就差不多了。”
山田纯三郎感慨道:“好在有你的针灸,段君,非常幸运能认识到你。”
段小楼笑道:“农子这么可爱,我也不忍心她一直瘫痪下去。”
山田纯三郎又道:“今日,我已备好薄酒小菜,请段君务必留下品尝!”
段小楼眼神中闪过一道异色,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用餐时段小楼都傻眼了,他以为“薄酒小菜”是自谦,可没想到真的就是二两清酒,几个寿司。
这些能填个牙缝?
山田纯三郎看出段小楼的尴尬,喝过一口清酒后,他道:
“我在上海,每日进食很少,因为我知道,这就是我们日本国内,大部分人的饮食情况,吃不饱,死不了。”
段小楼哼笑了一声:“山田先生,你们打赢了甲午海战,还打赢了日俄战争,怎么还哭上穷了?”
山田纯三郎夹起一个寿司,慢慢咀嚼吞咽:
“日俄战争,我们打光了赔款,透支了国力,只能说是惨胜,经济雪上加霜。
后来关东大地震,无数设施被毁,又一次重创了经济。直到现在,不少人一天也只吃一顿饭,真是好笑。”
段小楼目光凛然,默不做声,他没听出好笑,只听得出山田纯三郎的不甘心。
凭什么,我们国家赌上了两次国运,赢了两个庞然大物,还是这么穷?
凭什么,你们一直在输,还能维持这么大、这么富饶的疆域?
这时,两人表面的朋友关系终于被撕开。
“我知道,段君有时会旁敲侧击我的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保密的,不少革命党人,甚至上海青帮里的人也都知道。”
山田纯三郎直视段小楼:
“我是日本朝堂与革命军的联络人。”
段小楼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于同盟会如数家珍,就连陈其美的侄子都有所了解。
他依稀记得,最早的同盟会,就是从日本成立的。
同盟会的第一桶金,也是由日本赞助。
这背后其实就表明了日本政府的倾向。
“我和我哥哥不同,我对于你们国家的革命事业,没什么兴趣,只是完成日本朝堂的任务罢了。”
段小楼也喝了一口酒:“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坦白。”
日本人会那么好心,支持国内的革命事业?
当然不是,他们扶植这股势力,只是为了让神州更乱罢了。
——你们什么体制不重要,但是你们乱起来对我很重要。
段小楼还在思考,可山田纯三郎忽然出现了一个转折:
“但我,也不是效忠天皇的人,因为我找到了更崇高的理想!”
他的眼里突然出现了炽烈的狂热,这是段小楼接触山田这么久,从来没看到过的。
“只要这个理想能够成为现实,那么这个世界,将不再有战争,所有人都能亲如一家!到那时,这个世界,将会成为天堂!”
段小楼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山田纯三郎这个模样,有点像以前卖安利的他大姨。
哥们,你不会被忽悠进什么组织了吧?
没有战争?亲如一家?喝多少啊!
山田纯三郎整理了一下发型,见段小楼没有被镇住,似乎恢复了理智道:
“没关系,你还年轻,不明白也正常。如果有机会,以你的医术、武力和艺术造诣,再发展几年,应该就能达到进入门槛了。”
这是你们招新的话术?
别说,如果不是经过后世的信息洗礼,他这些话说出来,还真有一些煽动性,也许会让段小楼感到好奇。
段小楼吃完最后一块寿司,琢磨着去哪里再吃一顿。
“山田先生,今天感谢你的...慷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了。”
段小楼走出山田纯三郎的家,回忆着他说的话,忽然在转角处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他在山田纯三郎面前,从未展示过功夫!
他是通过其他渠道得知我和张啸林比过武,还是调查过我?
那他知道我是宫宝森的弟子吗?
面对日本人,他总是无端揣测,他们有着最大的恶意,这是近代史教会他的经验。
所以这家伙,真的全坦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