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吴瞎子
下午16:42分,香茗轩茶楼,二楼的一个十平米的小包间内。
艾丽莎:“我到寝室了,你和她开始咨询了吗?”
吴限帅:“我也刚到地方,马上开始,手机要静音了,一会聊。”
艾丽莎:“好,那张合照她拍得很好看,帮我说声谢谢(偷笑)”
吴限帅不再回复,将手机调成静音,随后放进裤兜里,望向对面在座位上低头摆弄手机的纳兰飞雪,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没有让对方一走了之,而是使纳兰飞雪跟着自己来到两人之间的老地方进行咨约的。
为此艾丽莎也帮了大忙,在明白纳兰飞雪与吴限帅的咨患关系后,她直言两人并非情侣,牵手只是自己无法控制心中感情的冲动之举。
这种当事人的声明非常有力,纳兰飞雪虽然依旧一言不发,吴限帅却看出她内心情绪的波动,趁机说出自己昨天车祸住院一事,并将后脑勺处还未痊愈的伤痕给纳兰飞雪看个清楚,成功完成了干预,于是现在两个人才能坐到这里。
“你把我的微信备注改回来了吗?”
吴限帅说出了第一句话,纳兰飞雪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桌面,最后目光落在吴限帅身上,沉默不语。
“……”
吴限帅也习惯了,便和她一起沉默的对视。
选择性缄默症,这是纳兰飞雪患的病,属于一种精神障碍。
言语器官无器质性病变,智力发育也无障碍,但在一些比较嘈杂、陌生的场合下,患者会持久顽固的沉默不语。
这不是患者因为内向害羞而不想或不敢说话,而是在一些精神因素的影响下,导致他们不能说话。病发时患者浑身肌肉僵硬,声带紧绷,连哭和笑都无法做到,情况更严重的连抬手或迈腿走路都不行,只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但如果让患者回到比较熟悉的环境,和比较熟悉的人,又能够做到正常的说话交流。
通常情况下,这种病出现在儿童时期,病因普遍是患者早年有过情感创伤的经历,如家庭矛盾冲突、父母关系不和、父母分居离异等等。
但绝大多数患者经过家长干预、医生治疗,都会在十几岁的时候痊愈,做到和常人一样沟通无碍。
像纳兰飞雪这样,已经20岁却还没能痊愈的病例极其少见,这也和她的家庭有关。
根据吴限帅了解,纳兰飞雪的父母倒是非常恩爱,没有不和,关键问题是她的母亲是一名哑巴,而她的父亲则是一名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
阿斯伯格综合征是孤独症谱系中的一种,也被一些人称作天才病,因为少部分“阿斯”的患者智商高超,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非常有天赋。
但代价是阿斯征患者的社会交往与沟通能力极其低下,且认死理,一根筋。
所以,夫妻俩在家里都是用手语交流的……
“两位的桂花茶,慢用。”
包间内沉默了三分钟过去,老板娘端上了茶饮和坚果等零食,并帮二人冲洗茶具,为他们每人倒了一盅茶后,关门离开。
纳兰飞雪亲眼看见房门关闭后,轻吐一口气,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看向吴限帅,双唇轻启,终于开口了:
“疼吗?”
音量不大,但声音清朗,吐字清晰,发音标准,如同远山之巅未被尘世污染的清泉,流淌过古老的石缝,每个字都能在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纳兰飞雪的声音好听极了,可吴限帅却没有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不止是吴限帅想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让对方尝尝在想交流时别人却不回话的滋味。
同时,吴限帅也在思考回忆纳兰飞雪的病情。
真正导致纳兰飞雪迟迟无法痊愈的原因,他心里有一个大致的评估。
一方面是受父母和家庭环境影响,养成了纳兰飞雪内向、高冷的性格,她与父母一样更倾向于独处和内省,喜欢在自己的脑海中,创建一个虚构的世界从中寻找乐趣和满足感,或者沉浸在个人的兴趣爱好中,对现实世界完全不感兴趣。
这种内向的特质使得她对外界交流的需求降低,而选择性缄默症则成为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帮助她在嘈杂或陌生的环境中保持舒适和安全。
她认为身处无声的世界就像在家里一样安全、舒适,所以不想与人说话。
另一方面,纳兰飞雪认为用不说话的方式和人交流更简单、高效,她在追求自己与人沟通时也能达到像父母之间那种心有灵犀的程度,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无需开口说半个字,就可以明白彼此的心意,这能够满足她深层的心理需求。
哪怕因为不说话给自己的生活平添了无数的麻烦和烦恼,纳兰飞雪也不愿意做出妥协。
说白了,就是遗传了她爹的一根筋基因,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没有遗传他爸的阿斯征,那个病是神经系统疾病,不要说心理咨询了,做开颅手术都没用。
单纯的一根筋还算比较好搞,吴限帅与纳兰飞雪咨约了五十次以上,对方的症状比之前已经好多了,一次咨询对方起码能跟他说上三十句话。
但想要继续进步,就得用一点新手段……
吴限帅不肯开口,纳兰飞雪眉头微皱,再次问:“车祸,疼吗?”
多了一个词,行吧,给你点面子,毕竟是病号。
吴限帅这才微笑:“车祸当时疼不疼我不知道,因为我忘了,失忆了,现在不疼了,就是有点痒。”
纳兰飞雪追问:“忘了?”
吴限帅点头:“只知道自己忘了,不知道具体忘了什么,如果知道,那也不是失忆了。”
纳兰飞雪撩了下长发,也点点头。
随后拿起手机,调出他和宁白梅在斑马线牵手的照片给吴限帅本人看。
艾丽莎没有和你恋爱,那她呢?
吴限帅指了指纳兰飞雪的手机,做手势示意她左滑一下。
纳兰飞雪照做了,屏幕上显示出的是吴限帅和艾丽莎的照片……所以,两件事的性质一样,他谁都没谈。
纳兰飞雪眼帘下垂,喝了口茶后,又拿起手机给吴限帅发了二三十张照片。
有的是校内花草,有的是校门口的马路,还有吴限帅和宁白梅在斑马线上的牵手照……
这些照片无声讲述了纳兰飞雪跟踪吴限帅的全过程,每一张都代表了她想说的东西。
吴限帅推测纳兰飞雪应该是闲着无聊出来扫街摄影,结果碰巧看见了自己和宁白梅牵手的一幕,她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心中的愤怒让她不理会吴限帅的邀约,而是选择跟踪吴某人,想看看他到底对自己撒了多少谎……
换做以往,吴限帅应该会对纳兰飞雪发来的这些照片逐一分析,跟推理探案一样,推断纳兰飞雪按下快门那一瞬间的目的与感想,以及她想通过照片表达的东西。
如果吴限帅说的不对,纳兰飞雪会吝啬的开口,给出一两个字的线索做提示。
但如果纳兰飞雪提示超过三次,吴限帅还没有说对,她就会很不满意!
现在吴限帅不想那么猜谜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后就将其息屏,坐直身体闭上了眼睛。
“……”
纳兰飞雪愣住了,片刻后抿抿嘴,抽出一张纸巾,攥成一团,扔了过去,正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吴限帅一动不动,纳兰飞雪制作了一个纸团,再砸。
“……”
五个纸团下去,吴限帅还跟雕塑一样纹丝不动,纳兰飞雪有些疑惑,桌下伸出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吴限帅闭着眼轻声道:“你认为,如果这场车祸不仅让我失忆了,也导致我失明了,那你还会理我吗?”
失明?失明就看不到我了,失明也看不到我的照片了,我想和你交流就必须要开口说话了?
纳兰飞雪瞬间感觉有点烦,见吴限帅依旧闭眼,连点手机屏幕,片刻后,快速道:“备注改了!”
吴限帅还真挺好奇她把自己的备注改成了什么,还是原来的大狗狗?
或者是别的什么奇怪的新名字?
都不重要!
吴限帅压抑住好奇心,闭着眼轻描淡写道:“改成大瞎子吧,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在你面前就是个盲人。”
“?”
“因为今天你在我身后跟踪了一下午我都没发现,活活睁眼瞎嘛,我要这对眼睛也没啥用,索性瞎掉算了。”
“……”
纳兰飞雪没有开口。
吴限帅也依旧闭着眼。
世界陷入漆黑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这个茶楼从不放什么音乐,包间内安静无比,静到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吴限帅只能心中读秒计算时间,在他读到第52秒时,忽然听到纳兰飞雪冷冷地说道:
“即便你瞎了,也有她们牵你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