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野故人6
“云儿，当真又要喝药？”
从与面前端放三碗褐色汤药，望着一脸沉重的云堇，只觉唇齿泛苦，如同胆汁丝丝窜向五脏六腑，又回到唇齿之中，就算吃再多蜜糖，都难以抑制。
自从回到汪洋镇，云堇每日亲熬汤药，一句缘由也不说，逮着从与和不言两人就是灌。从与前些年身子很不好，经过多年调养，已经趋近正常人的身体水平，除了偶尔发病时会孱弱难支外，其余时候完全用不着喝药。
云堇点点头，极不情愿地端起其中一碗往喉咙里送。虽然身为大夫，但亲自开药，亲自熬药，亲自喝药的感受，并不如切脉断病那般可以外观。
这药苦极，才一入口，便一个激灵，陡然将云堇的五识拔至最高最灵敏，她瞳孔骤然缩紧，瞬间空空荡荡飘飘然然，苦涩的味道缠着经脉，久久未散。
她不禁皱眉，砸吧砸吧嘴，强忍下留滞口中的药汁，从兜里摸出一把糖，递给从与。
云堇其实也不愿每天喝那苦兮兮的汤汁。初初踏上连阴山时，只当落在了寻常山头，谁知连阴山风刃阴诡，竟未及时发觉风刃潜伏于身，待回过神来，已缠妥四肢经脉，想要拔除还得费点心思。
“为兄如今康健得很。”从与站起身，往身后逃了几步，一边摸索着柳清扇，一边微笑：“这药就不喝了。”
说罢，踏上柳清扇就要跑。
哪知云堇动作更快，端着从与那碗药闪身便至面前，声音温柔而果决：“阿兄，喝了它。”
从与身无修为，柳清扇又在云堇的压制下动弹不得，自知逃不掉，只好接过云堇递过来的汤药和糖，仰头一饮而尽。
将将放下药碗，一缕微风匆匆拂过，从与眉眼一扬：“不言——”
云堇随着从与的呼唤，一把揪出藏在风中拔腿欲跑的不言。
小小的人儿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瞥了眼桌上三个碗中那碗满满的汤药，连忙捧出一团赤色圆子：“花花饿了，我得喂它。”
“你跑得了么？”
从与缓步走到他面前，端着剩下那碗满满的汤药，笑意吟吟地蹲下，视线与小小的不言齐平，轻声道：“云儿这是为了我们好，小言儿，喝了它。”
不言略带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委屈巴巴地哼哼：“叔叔，我没病。”
一连十天半个月，云堇准时准点熬制汤药，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竹林，每天上演“大郎喝药”的戏码。
竹林是回三风园的必经之处，不言原本想快速逃离，却不想从与一点义气都没有，每次都会被从与发现，被云堇逮住。
不想喝。
但哪里由得他。
从与散淡地挑眉，将碗端更近些，一言不发地笑颜瞧他。
每次从与要做些什么，总是先挑眉，再微笑，沉默地注视，虽不曾有千钧之压，气势也如拂柳的风一般若有似无，但总令人浑身不自在，莫名地后背发毛。
不言求救的看向云堇，谁知云堇一转身，视若无睹。
认命地一骨碌喝下汤药，苦得不言小脸皱成一团，嘴巴微张，一把甘甜滋味取而代之。
不言眨巴眨巴眼，从与将手中的饴糖塞入不言嘴巴，笑眯眯的望着他：“不苦了？”
“今日之后不必再用药了。”眼见三碗汤药已空，云堇轻轻吐气，正要端着药碗原路折回，一阵慌忙细碎的脚步声自竹林外传来。
那脚步声的主人在林外站定，停顿了一会儿，恭声道：“禀馆主，大堂有位姑娘带着一群修士硬闯内馆，点名要您出诊。几位主诊大夫和药童子皆被控制，病室内重患无人看照，现下正乱作一团。楚姑娘让小的来请示您，可要亲自出去看一看？”
云堇从与对视一眼，旦今医馆自开设之初起，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经历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场面，在南陆地界上算是有些微名，很少会有人上门寻衅，便是偶尔有点麻烦，大堂主事也多在妥善处置后上禀一句而已，从没有一出事便上禀的前例。
汪洋镇是近些年来通往圣华城的唯一要道，圣华城即将举办五十年一次的四方节，祭祀主掌四方平安的神灵，最近往来停驻汪洋镇的人如过江之鲫，身份或贵或重，皆不屑为掉价之事。
这个节骨眼上来闹事……
“北辰家的守卫呢？”云堇略一思索，缓缓开口。
人多易起争端，为防出大乱，五天前圣华城少主北辰枢特地来过一趟，派了不少人以青山街为中心，分别驻扎在汪洋镇各处要道。
旦今医馆位于清弦山青山街尾，若有生人硬闯，北辰枢的侍卫不该不出现。
“那位姑娘来历不浅，北辰少君不在，领队的不敢贸然请人离开。”
从与食指轻轻叩击腰间的紫竹柳清扇，微微握了下不言的手，扶正不言的仪态，笑意吟吟：“不言，叔叔平日里教导你，可还记得每逢这般该如何做？”
“记得。”不言将花花收入袖中，理正衣裳，小脸严肃极了：“遇强则强，遇弱凌弱。”
从与欣慰的点头，唰地一下打开柳清扇，眼底光波流转，深深地望向竹林之外。
旦今医馆依山而建，一条小溪和一片湖泊将内外隔离开来。
湖泊紫竹林之外，是为外堂，开设问诊收纳病人的大堂，有病房三十二间、诊室十室。大堂左右两侧是藏书楼阁和学堂，阁楼藏帛书和叶子各万册，便以馆中大夫和文人借阅；学堂是从与为了打发无聊而开设，不拘家世、财力、来历，但凡适龄孩童，都可以来此上学。
小溪淙淙绕过竹林环山，百花沿山势生长，清香幽杂。半山上终年一层青色薄雾笼罩之处，则是馆中之人居住内所，除偶尔宴客清谈外，平时极少有人走动。
大堂内主诊八人，学徒十七名，兼有药童子若干。病人虽是冲着云氏医仙和医馆的名号而来，却大都收在了其中几位主诊名下。
大夫荀深今日主管大堂，头一个被忽然冲出来的一群侍从强行压倒跪在地上。身后的两位主诊本来正在检查患者病况，和前来问诊寻医的病人也都悉数被迫跪在地上。
云堇平日里常坐的美人榻上，此时躺了位气息奄奄的蓝衫青年，一名少女指挥着带来的修士，不间断给青年输送灵力焕留生机。
眼瞧着少女神色惶惶，身体软软倚靠榻边，止不住地发抖后怕，一遍遍道：“救他！”
“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