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心
青城山下,潭溪水畔艳阳高照。
一身宽袖襜褕的白泽正手持一尾青竿坐在潭溪边,他白衣飘飘,木簪盘发、俊朗的面容上,两缕青丝随风飘荡,显得几分出尘之气。
此刻的他正死死盯着水面上微微上下沉浮的鱼漂,面带喜色,两眼放光。
时已至五月中旬,夏至,天气颇为炎热,好在树荫之下,清风抚过,湿润且透着丝丝凉爽。
金色的阳光穿过繁茂的枝叶,斑驳在他的背影上交织如画。
水面之上,浮漂微微抖动,白泽随之一喜,左手小心翼翼的握向青竿前端,连带着姿势都变成了半蹲,就等着鱼儿上钩,便可迅速提竿......
可就在此时,上方竟有一道白色残影俯冲直下!
“不好......!”惊呼声未落。
‘噗通’一声,那白影便没入鱼漂所在的潭水中,顷刻水花四溅,一只水鸟便叼着一条肥美的鲫鱼,嘚瑟的抖掉身上水滴,‘嘎嘎’叫唤两声便冲天而起!
青竿脱手白泽望着已栖上枝头,正仰头吞咽鲫鱼的白色水鸟,立时破口大骂......
“汝个贼鸟......竟敢抢本道爷的鱼?!”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睁睁的看着快被自己钓上的鱼儿,竟然又被水鸟半路截胡,白泽暴跳如雷,拿起一旁土疙瘩就用力丢出。
谁曾想土疙瘩飞至半空,便自行解散!
“呼啦”飞鸟惊起遁空......
啥也没打着不说,竟然还因为用力过猛,失足一脚滑入水中,弄得满裤腿泥水好不狼狈。
这几日来垂钓不是空军,就是被这该死的水鸟滋扰鱼窝,仿佛老天爷都在和他作对!
别人穿越有如气运加身,不是王侯公子,就是将相小郎君,最不济也是世家旁支子弟,自己倒好,竟然是个山门道士!
虽然说三国时期的道家相比后世比较纯粹,且受老庄思想影响深远,也没有太多清规教条约束,不仅可以吃荤喝酒,还能娶妻生子,但前提是得自食其力,主打一个道法自然,也就是逍遥随性。
至于随性到什么程度,请参照大贤良师‘贫道张角,请大汉赴死’故事。
当然,也因为张角这厮太过‘随性’,导致黄巾之乱后,道门为当权者忌,所以对于道观的管制极为严苛。
其实这个时代的道士可不单单只修道家经典,什么画符念咒那都是基本操作,主打一个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若灵那是贫道道法高深,若不灵那是你不诚心,总之和贫道没半毛钱关系。
至于其他经史子集,甚至农家、兵家等,道门其实都有一些涉猎。
就像师父青云子不仅通晓天文地理,还涉猎诸子百家之学。
不过青云子已在去年冬月羽化,俗称‘寿终正寝’。
道家说‘羽化’,往往就是领盒饭的意思;若是说‘羽化登仙’,那意思可就大不相同,便是指真正的修炼得道飞升成仙之意,当然要相信科学,听个乐呵就行......
山中的生活极为平淡且安逸,有时一个人静下心来想想,或许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隐士也不错,至少比外面兵荒马乱的要强。但一想到细作这敏感的身份,就仿佛有一把利刃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
前世自己总是幻想穿越到三国,凭借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如何如何的叱咤风云。可如今真就来了,却身在蜀汉顶着个魏国间谍的身份。
要是没有这该死的身份羁绊该多好?也许自己的选择会轻松自由许多,又或许那一日在山洞中,死的就不是老亭父。
但......现实却没那么多也许。
其实在魏蜀吴三国之中论起喜好,自己最无感的是吴国;而从理性上来说,自己最看好的是魏国,因为如今的曹魏国力十分强盛,也最容易一统天下;可若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又会偏爱蜀汉一些,因为无论是读史还是看三国演义,蜀汉都有着太多的意难平。
关公以一己之力威震华夏,却遭江东鼠辈偷袭。
张飞大仇未报,却死于宵小之手。
丞相鞠躬尽瘁六出祁山,终未能兴复汉室。
姜伯约绝计难成,炎汉何以幽而复明?
什么?让我改弦易帜!帮助蜀汉幽而复明?
别闹,感性归感性,但现实还是需要理性的。
如今蜀汉失了荆州与东三郡,已过了能与曹魏正面叫板的巅峰期,彻底沦为三国最弱,实在无法与强大的魏国相比。
不过想要回魏国,也并非易事,因为要想远行必须要身牌和路引,道士还要多一个观主用印。
身牌则是长方形木牌,记录个人出生住址等基本信息的小木牌,类似于身份证,这不必多说。
路引则是官府开具的出行证明,写明从哪来,去往何处,所为何事,需要时间等等。
若是没有身牌路引在外瞎晃悠,一律按细作先抓捕入狱,重则严刑拷打丢去性命,轻则罚为隶臣妾,也就是“半人半物”的奴与婢。
尤其在经历过黄巾之乱后,各诸侯对于治下道士道观的管控力度极为严苛。
至于道士要想出远门游历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想象的那么逍遥自在,而是要官府发放的观主印,先由观主盖印说明,再由当地乡或县府登记开据路引,同时每到一个郡县,还要去报备,更新路引木牍,总之颇为麻烦。
若偏要私自北上......呵呵,只怕前脚出了县,后脚就会被拿住盘问。
你要说你是新的天师观代理观主,对不起,先拿出路引和观主印来。
什么没有?对方就敢说是你祖师爷张道陵,然后赏你两个大逼逗,再免费送你一副纯铁打造的大脚链子。
所以冒然北上,是想都别想。
不过听说,月底观主印就会送来,届时一并送来的还有郡里对于上次助赵亭长击退匪兵的奖赏。
真是迟来的惊喜啊!
‘嘎嘎’鸟叫声再次传来,令人烦不胜烦。
这可恶的水鸟竟然还敢盘旋不走,分明就是藐视于我。
白泽火起,只觉道心不稳,见那贼鸟儿又嘚瑟的落回枝头,不时嘎嘎叫唤耀武扬威,简直嚣张至极!
他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正准备投掷之时,身后却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劝君莫伤枝头鸟,雏在巢中望母归呀~”
白泽蹙眉看向来人。
来人身着玄色葛衣短打,头扎褐帻,背着采药篓,腰挂斗笠,一脸慈悲本分相,正手抱太极握,拱手向着他行礼。
“弟子见过小师叔,还请师叔手下留情,善良一二。”
这看着不大聪明的家伙叫玄乙,二十六岁,长了张大众脸,个头不高,估摸只有一米六多些,擅长跌打损伤的医术,且喜欢‘唐僧念经’。
按理玄乙入门时间比他还早,应该是他师兄才是,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谁叫自己的师父是老天师青云子呢,一入门这辈分就只高不低,你说气人不气人?
见玄乙还要叨叨不休,他脸色一板,端起了师叔架子,喝斥道:“留甚情?此鸟坏我修行,我若不灭之,今日道心必毁,若心魔难消汝负责?再敢阻拦,便是欺师灭祖!还不速滚,否则连汝一并干死!”
“啊这这这!小师叔我等修行之人还是要善良为好,又何必与那禽鸟过不去......”
好你个披着道袍的唐僧,你是在指摘我心胸狭隘嘛?贼鸟儿与我过不去也就罢了,你小子也来阴阳我,反了你了!
一听玄乙‘善良’个没完,白泽当即不爽瞪来。
“汝一道士整的像个僧人一样,成天善良善良挂嘴边上有个屁用!就这样还想修道?呵~可知为何我是师叔,而非汝?告诉......”
话音未落,玄乙竟抢先给出了正确答案:“因为小师叔是师祖的弟子!”
我去,你小子会不会说人话?搞得我好像是靠关系才混上来似的,就你这一根筋不怪当了这么多年道士,还是成天采药、砍柴,嘛都练废了!
其实自古修道的门槛就很高,因为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道士,可是集武术家、医学家、养生家、天文家、地理学家、哲学家、数学家、化学家......等等于一身。
总之,各位道友先各自掂量掂量,毕竟‘得道成仙难如登天’这话可不是白给的。
显然,以玄乙本就不怎么富裕的脑容量,死磕医道一门学问都有大脑宕机的危险,就更别提其他了。
白泽轻咳两声,仗着辈分高,脸不红心不跳的指着玄乙鼻子就是一通数落。
“非也非也!因为汝愚,愚不可及!”
见玄乙一如往昔般被自己强大的气场所震慑,他便得意的开启了洗脑模式。
“所谓有志不在年高,修道不在日长。”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又老气横秋的轻叹摇头。
“哎~玄乙啊,你入门时间虽不短,可这悟性却着实欠佳。岂不闻道法自然,而非拘泥于凡尘俗礼,我辈修行之人当顺应天道,惩奸除恶!”
说着,他搭着玄乙的肩膀,示意去看那枝头水鸟。
“汝且看,师叔我本在这潭溪垂钓,可谓愿者上钩,心情美美哒。可这贼鸟却屡屡半路杀出,于我钩下夺食不说,还坏我鱼窝,实乃半路劫财之匪盗,你说可恶不可恶?”
“额......好像是有些哦。”
“所以啊!所以才要上顺天道,下诛恶鸟,平我心魔,试问心魔不除我辈又何谈修道?这...才是真正的修行,汝~学废了吗?”
“额......弟子受教,这就回去再想想。”
玄乙憨态而笑,还不忘行了一礼。
见这‘唐僧’终于被自己忽悠的快废...额...是安生了,白泽颔首表示很满意。
“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日后可要多向师叔我看齐,多看、多听、少说话、别逼逼,说不得没几年就得道成仙了呢?”
“得道成仙?弟子行吗?”玄乙一时呆愣在原地。
“如何不行?不能得道,那又为何修道?”
“有道理唉~!”
而就在此时那枝头飞鸟又开始聒噪起来,白泽心头莫名火起,也不等玄乙悲喜,已猛然掷出石子,同时大喝。
“孽障!还敢扰我道心!”
咻~
枝头羽毛乱飞,水鸟的脑袋竟被石子直接击爆,坠落到了不远处的潭溪边。
玄乙倒吸一口凉气,惊疑的看向自己的小师叔!
白泽也是一愣,暗道往日刻意瞄准都打不中,没想到随手一发全凭肌肉记忆,反倒打中了!
而在远处的树林中,正有两道鬼祟身影隐在阴暗处。
“果然是这妖道!他嬢的,上次就是此人打死打伤咱们好几位兄弟!”
“先回去吧,寨主还等着咱们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