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战场 【可跳过】
“亲爱的北境同胞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甜美的女声回荡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强烈的反差感甚至让查尔斯感到一丝荒诞的幽默。
“——你们是人！”
在他面前不远，坚硬如铁的冻土被掘出了一道道蜿蜒曲折的壕沟。工事内侧，六行纵深的重步兵密集方阵像六排图钉似的，牢牢扎在猩红的土地上。
寒风呼啸，第一排士兵左肩抵着等身方盾，右手紧紧握着手斧或钉锤。第二三排大都拎着长剑、长柄斧之类的双手武器，最后三排则人手一杆近三米长的破甲扎枪。
他们全身都被坚硬厚实的铁制札甲覆盖，造型狰狞的圆盔下露出的却是一双双惶恐不安的眼睛。
作为方阵的临时指挥官，肩甲上带有明黄色军士纹章的查尔斯守在第二排中间——他相信，每一名少年士官学校的合格毕业生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里视野良好，既能环顾整个方阵，又不会在观察敌人时被绘着金色鹰徽的盾牌遮住视线。
扫视左右，映入眼帘的是战友们滴着血的武器，盔甲和盾牌也多少有些变形。每个士兵都能听到自己的双肺因体力过度消耗而发出的粗喘。
抬起头，一大群身高两米以上、身披厚厚野兽皮毛、头戴骨盔的敌人已经跨过被尸体填平的壕沟，挥舞着双面斧、狼牙棒或其他一些奇形怪状的武器冲了上来！
“去你妈的，老子一直是人！”
为首的大汉足有两米五高，借着奔跑的势头将手中巨斧猛地砸向眼前碍事的方盾——
——砰！
随着一声巨响，盾牌后面的倒霉蛋只感觉胸腔、腹腔都与这声惊雷共鸣，身体一轻，远处的地平线开始不停打转。
不好！
见到身前的士兵竟然被直接击飞，查尔斯急忙上前填补空位，趁着敌人一招用老，挥剑刺向对方右肋。
北境野牛坚韧的毛皮几乎完全挡住了这仓促的一击，剑尖堪堪将其刺破，只在敌人肋下留下一道两寸长的浅浅血痕。
“北境同胞们，圣光公教会已经宣布啦——”
血肉横飞，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查尔斯几乎可以想象到喊话者脸上那夸张的笑容。
“——‘冰川之主’只是一只神话生物，丝毫不具备神明的位格和权柄！”
巨人般的敌人气得发抖，他毫不在意地抹去身上的血迹，对着面前的军士扬起巨斧。
不能硬接！
查尔斯咬着牙，趁着巨斧尚未砸下，反而上前一步用剑格用力磕击斧柄。
锵！
一点火星迸溅，疼痛从双手传来。
就算提前卸了力，他依然崩裂了虎口。
见对手力量远不如自己，大汉狞笑着后退一小步，又将巨斧高高举起！
眼看这一击就要把自己连同长剑一起劈成两半，查尔斯竟像认命似的把剑往天上一抛，整个人向前扑倒。
“铁皮罐头，你是想给老子擦鞋还是嗷啊啊啊啊啊！”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中，他一跃而起，露出敌人被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圆柄匕首狠狠扎透、钉在地上的脚。
“北境同胞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皈依正信，我厄尔曼铁军将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和体面待遇......”
“......如果继续负隅顽抗、与帝国军人的钢铁意志作对，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对敌劝降的喊话持续着，电光火石间，他在空中接住长剑后扭身向敌人口中用力一捅，惨叫声戛然而止。
......嘶卡哒......卡嘶......
落地站稳的查尔斯没有一丝死里逃生的喜悦，反而感觉脑袋发胀，一阵阵的耳鸣像是重叠着无数重噩梦中的呓语在脑海中回荡。
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盔，他忧心忡忡地扫视着如怒涛中的礁石般受到剧烈冲击、防线已经开始松动的方阵。
不断有士兵被击倒或杀死，他在阵中往来穿梭，时不时填补在阵线薄弱处与敌人交战，等局势稍微稳定一点就立即奔向下一处缺口。
这一波次的敌人格外顽强，方阵减员严重，开始如同狂风中的六排蒲草一样飘摇。
......嘶卡哒......卡嘶......
......嘶卡哒......嘶卡哈伊哒......玛呜扎利......卡嘶......
头越发疼了起来，呓语声几乎盖过了战场上的厮杀和哀号。
更要命的是，他的视线也逐渐模糊，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雾。
“查理，三点钟方向，小心！”
一杆扎枪以刁钻的角度从身侧刺出，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道，将一个妄图从他视线死角偷袭的敌人连同狼牙棒和喉咙一并贯穿。
顺着清脆的声音望去，查尔斯看到对方修身的女士官铠甲和头盔后如瀑布般垂下的橘红色长发。
简直是这个该死的战场上唯一的美好......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我就向她......
他在战阵中反常地胡思乱想，突然被一双强壮的胳膊推到后排，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方盾挡到了他身前。
“娅斯卡和我刚从前指赶回来，他们说一二六和一二八中队的防线都开始漏人了，这里情况如何？”
砰的一声，钉锤从方盾间收回，锁骨被打断的敌人软塌塌倒在地上，转眼就被士兵们捅成了筛子。
“没比他们好到哪儿去，中队长！”查尔斯强忍着加剧的头痛回答：“必须得想个办法！”
言语间，这波敌人终于越过了勇气和恐惧的平衡点，被求生欲驱使着哭爹喊娘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又一堆带着余温的尸体。
而在不远处每个士兵都能看到的地方，新一波次的敌军又开始了集结。
“中队长，你和娅斯卡得各带一个小队分别去加强一二六和一二八那边，不然两边侧翼同时失守，蛮子们迟早会像钳子夹核桃一样把我们夹碎！”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查尔斯大跨步行走在方阵中，自顾自地指挥士兵们将六行纵深的阵型收缩为三行：“我们后方只有辅兵，再往后就是法师阵地，没人能挡住他们。”
“你是白痴吗！只剩一个小队的话，岂不是更守不住？”没等中队长发话，女士官立刻跳出来表示反对。
“那只是暂时的，蛮子们只会在两个中队之间形成一个狭窄的突出部，到时候被夹核桃的就是他们！”
“那在夹他们核桃之前，你怎么办？”中队长语气中隐隐透着担心。
“那边防线稳定后，你们再带兵回援就是了。”
查尔斯语速飞快，几乎没给两人留下插嘴的机会：“对了，告诉前指：快把心战广播停了吧，蛮子们越听越来劲！让他们叫法师阵地换点有用的——就这么说，他们会明白的！”
三分之二的兵力和所有伤员很快被两位士官带走，阵地上一下子冷清下来。
三行纵深的方阵稀疏到可以让士兵们在里面跳舞，彼此抻长了胳膊也碰不到对方。之前与战友们肩并着肩的微弱安全感转眼间也被一股“天地间只有自己在拼死战斗”的绝望所取代。
“大家不要怕，现在对面只剩下一帮残兵败将！支援很快就到，圣光保佑厄尔曼！”
查尔斯的头疼和耳鸣似乎得了一些缓解。他顾不上检查自己的脑袋，继续在方阵中大声谈笑：“等回去我就给大家表功，一人发一个女蛮子——你们晚上别嫌毛多扎得慌就行......”
向娅斯卡表白吗？会被她打死吧......算了......
看到不远处的敌人再次发起冲锋，他却莫名感到一丝轻松。抬头看向天空，他发现那里有一朵活像小马驹的云。
一阵又一阵寒风呼啸着吹过战场，马驹形状的云朵一会儿变成鸟儿的样子，一会儿变成花朵的样子。
最终，这朵云被吹散在天空中，没有留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嘶卡哒......嘶卡哈伊哒......卡嘶......
用力将捡来的刺剑从敌人的胸腔拔出，如同血人一般的查尔斯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干掉的第几个敌人了。
周围全是蛮子，一个还站着的战友也没有，头疼欲裂、视野一片猩红的他很惊讶自己到现在还没被杀死。
一大帮敌人像狼群般扑面而来，急切地想要围杀孤零零的厄尔曼军士。
虽然被莫名其妙的头痛和耳鸣困扰，但不知为何今天自己的体能和判断力格外好，总能在惊险时刻出奇招化险为夷......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吧。引导敌军从正面一点而非两翼突破，这样局势就不至于不可收拾，法师班应该马上就会出手，抹平这群孤军深入的蠢蛮子。
查尔斯全速狂奔，让从不同方向追来的敌人彼此拉开距离。
没跑两步，他转头将刺剑掷向离得最近、几乎要摸到自己衣角的敌人。看到剑尖从对方眼睛没入，他没等其他敌人靠近就又开始撒腿逃跑。
我替整个小队选择了这样的命运，他们有理由怪我，不过还好......我就要去陪他们了......
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跑动的空间几乎缩小到让人窒息！
咣！
失去所有武器的查尔斯狠狠挨了一记狼牙棒，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温热的血液从头盔顶部淌得满脸都是。
高大的敌人一击得手，立即飞身将重心不稳、一步三晃的军士扑倒，抬头高喊：“快！快！找把匕首从缝隙捅进去，别弄坏了这身铁甲！”
查尔斯身上压着的敌人越来越多，躯体和四肢都动弹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听到有人喊“来了来了，匕首来了！”他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就这样也挺好，如果当初没考上兵校的话......也许还不如现在......
闭上双眼，橘红色的倩影仿佛就在眼前。
预想中的解脱没有到来，他突然感到背后坚实的大地像是被狠命敲击的战鼓似的剧烈震荡，好像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喉头也泛起一阵猩甜。
雷鸣般的巨大轰隆声接连不断在身边炸响，灼人的热浪袭来，几乎要把他的眉毛烧焦。
不知是不是刚刚挨了一棒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头疼得要像熟过劲的西瓜一样裂开了，身上的压力却越来越轻。
地震和雷鸣像是只持续了十几秒、又像是持续了不知多久。当周围终于安静下来，查尔斯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推开伏在自己身上、正噼啪燃烧着的半截尸体。
勉强站起身环顾，满眼都是冒着火光的可怖陨石坑，身边没有敌人也没有战友。
弥漫着焦糊味的阵地上似乎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血肉和自己一个活人。
“查理！查理！”
隔着视野中浓郁到几乎无法视物的猩红，查尔斯依稀看到一道身影从远方朝自己飞奔而来，一袭橘红色长发随着跑动上下飘舞，如同一股流火。
“查理，你伤到哪儿了吗？快告诉我呀！”
长发的主人跑到他面前，一边动手卸下他的盔甲检查身体，一边对他大喊。
查尔斯呆立着，只看到对方焦急的口型却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
是刚刚的爆炸把我震聋了吗？
他向着对方的背后望去，中队长正指挥着密密麻麻的重步兵排着齐整的阵形从地平线上冒出。
......嘶卡哒......嘶卡哈伊哒......玛呜扎利......卡嘶......查尔斯......嘶卡哈伊哒......
......查尔斯·索莱尔......玛呜扎利......卡嘶......
正担心失去听力的查尔斯突然听清了呓语的部分内容，他莫名感到有一扇从亘古起就紧紧关闭着的大门已经轰然倒塌，某种强大、扭曲，且庞大到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从门的另一侧探出了几根细小的触角。
一些古老而神秘的知识进入了他的脑海。
“你伤到头了吗？说话呀，你变成白痴了吗！”
查尔斯呆滞地看了女士官一眼，哕的一声吐了出来，将没消化完的食物残渣喷得满身都是，随后两眼一翻，干脆地晕了过去。
女士官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本能地上前将他搀住，又嫌弃地甩了甩手上散发着异味的粘稠呕吐物，对赶来的士兵们下令道：“来两个人，把这家伙抬到医官那儿去！”
“另外，立即通知前指——”
她嘴角微微上翘：“我部查尔斯·索莱尔[Charles Sorel]中士疑似觉醒非凡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