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尊这东西
顾思泽回忆着李红兵的模样,人长得高高瘦瘦,成绩一般,老实肯吃苦,在学校的人缘还算不错。
要说他弟弟的命能救回来,还真该值得庆幸。
农村的家家户户,非常喜欢用剩余的饮料瓶稀释各种农药,不小心误喝的事,没少听说。
甭管喝下去多少,能救回来的几率太小了。
顾思泽计算了一下时间,今天已经是8号。3号的事居然一直瞒着自己到现在。
他拽过何启明的手大动肝火。
“你们真够可以的!3号的事今天才告诉我,不买教辅的话,是不是都不打算让我知道。人怎么样?现在在哪个医院。”
顾思泽想起前几天的碰面,李红兵的样子憔悴了很多,当时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对方学习压力太大的缘故。
还真是要命的自尊,人命关天的事也能瞒。
何启明的手臂被捏着有些疼,他呲牙咧嘴地求饶,等顾思泽松开,才小声继续说着详情。
“人还在医院住着呢,幸亏当时在乡卫生所用土办法做了催吐。泽哥,市里的医院,还是苏月瑶拜托她妈妈给联系的,钱也是她先垫的……”
何启明受不住痛,缩着脑袋只好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不敢有丝毫隐瞒。
顾思泽乍然听到苏月瑶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幻听,盯着何启明不似说谎的眼睛足有好几秒。
他有些诧异,意外苏月瑶竟然也参与其中,还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行事看似随和的苏月瑶,她在学校的交际圈,可是一点也不广泛。
这次主动帮助农村籍的学生,还真是让人出乎所料。
顾思泽的印象里,苏月瑶除了学习,很少多管闲事。
当然,恼火归恼火,事情还是必须要搞清楚。
“你们可真行,是不是钱撑不住了才告诉我,还有什么一起说吧。”
任谁被有意瞒着,也不可能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放下,顾思泽数落了两句,示意何启明把话讲完。
“泽哥,大家本来是不想麻烦你的,就是红兵他妈妈两天前从乡镇上来的时候,雨天路滑摔了一跤,右手腕骨折了,我们的钱基本都……”
造孽啊,当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
顾思泽联想到李红兵这两天的疲倦,想到某个可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冲着何启明说道:“他这两天是不是为了挣钱,没有在医院陪护,和老师请假其实去厂里打零工了?”
“……”
何启明的默不作声,让顾思泽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没了残酷的高考预考,顾思泽这一届的农村学生,得以迎来此生最重要的曙光。
原来只是一群没能挤上中专生预考名额的失败者,没想到歪打正着,再次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捡大漏啊!
那要命的高考预考总算是没了。
高二文理分班后,多数还存有志气的农村学生,就此励志搏命高考。
在此之前,农村户口的初中生极少在城镇读高中。通常在中考预考失败后,会选择回乡镇上学或者直接放弃高中学业。
但凡留在城镇读高中的,除了承担过高的读书和生活费用之外,还要比城镇户口的学生多掏百来块的借读费。
再加上平时不菲的吃穿用度,懂事的农村学生大多会在休息天,选择打零工来贴补自用。
顾思泽秉着便宜别人,不如自己占了的想法。
他通过何启明做中间联络人,陆陆续续介绍了许多农村籍学生,受雇到自家舅舅的眼镜厂工作。
由于都是同校生,待遇自然是不坑不骗,不但负责来回接送,还当天计件结算工资。
综合李红兵这两天的精神状况,顾思泽猜测对方肯定是为了医药费,占用复习的时间去厂里打零工挣钱。
顾思泽这一刻很想骂人,李红兵自废武功的行为,简直是拿自己的前途在开玩笑。
可是话到嘴边又不忍心开口,毕竟六年的相处,相熟的同学已经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没什么差别。
人生各有难处,强求不得。
何启明不敢申辩,就因为他懂得察言观色,再加上脸皮厚抹得开,经过大家一致表决,专门推出来背锅。
顾思泽被何启明唯唯诺诺的样子给气笑了,在得知实情之后,也不打算再继续追究隐瞒的事情。
“行了,哭丧着脸做什么,我是真服了你们,红兵的情况可以说是情有可原,你们呢?一个个不知道在扛个什么劲……
“总共还缺多少钱——算了,问你也没什么用,事情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何启明摇摇头不再回答,他想起苏月瑶吩咐过。
如果顾思泽追问的话,务必将她供出来,还特意强调,必须全盘告知,不能有任何隐瞒。
如今顾思泽的高举轻放,何启明也是彻底松一口气,不用挨揍可太好了。
顾思泽看了看时间,心想刘建国也快来了,于是打算将何启明直接撵走。
“就这样吧,你赶紧回座位上去,我说你今天怎么胆子这么大,原来在这等着我。”
何启明撂下一桩心事,整个人轻松许多,又开始油腔滑调起来。
“泽哥,我是真想赖着不走啊,谁让你这个位子是全班最佳的……”
“哦——你倒是说说,怎么就是最佳啊。”
“当然是……”
何启明注定没法演说自己的独家论调,他惊恐地注意到,身旁的顾思泽根本没有张嘴说话。
那么声音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刘、刘老师。”
“给我回座位上去!”
“……”
刘建国目不转睛地瞪着何启明小跑回到座位。
他摘下黑色方框眼镜,擦了擦啤酒瓶底那般厚的镜片。
来教室之前,他又跑去文科班找苏月瑶嘱咐了几句,作为女孩的长辈兼邻居,刘建国自认还是有资格对她说教的。
无论是哪层身份,他都不希望两个大学生苗子,在备考期间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刘建国踱着步子慢慢走到讲台,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曲杨乡土音的特色普通话,响彻在整个教室。
“都给我站起来!”
比起后来淡薄的师生关系,此时秉承的棍棒教育,对每个学生来说,可谓是悬刀于颈,斧钺加身。
几乎没有哪个学生不胆战心惊,畏手畏脚。
理科1班的所有学生,条件反射般毕恭毕敬地站着,除了顾思泽,全都低着头不敢与刘建国对视。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啊——是不是认为填完志愿就可以上大学了?
“早跟你们讲过,去年260多万人考试,最后只录取了60多万,去掉定培、委培还有预科生,最后加上自费的,你们自己算,还剩多少!
“也就没了预考,你们才有机会坐在这!你们可以去问问复读班,是不是高考特别简单,不复习不做题,填完志愿就可以在家等着录取通知,是不是!”
“……”
“顾思泽!
“尤其是你,怎么带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