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男人是“必需品”吗?
对于夏宇承诺的越来越幸福,林晓鸣觉得像是偷换了概念,她不甘心地追问:“您的意思是我不一定会找到能白头到老的人,但我依旧能幸福?”
“你觉得‘与一个人白头偕老’和‘你能幸福’,这两个条件,谁是谁的前提?”夏宇反问道。
“当然与一个人白头偕老是我能幸福的前提啊!”
夏宇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果真如此的话,那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男女,岂不是应该人人幸福,就算不是人人幸福,也应该是幸福的大概率人群吧?”
林晓鸣一时语塞,尽管她自己的情路坎坷,但身边结了婚的朋友过得幸福的也没有几个,偶尔谈起来,家家都是一地鸡毛,反倒有人羡慕她一个人自在逍遥。
“难道‘我能幸福’是‘与一个人白头偕老’的前提?这也说不通呀!不都说我们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生命才能完整吗?既然原本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又怎么可能幸福?”林晓鸣完全被夏宇的问题整糊涂了,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
“幸福是一个人的内在感受,和单身还是结婚无关。一个充满幸福感的人,和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走在一起,才有可能白头偕老;而一个缺乏幸福感的人,期待自己的另一半能让自己幸福,最终难免失望。不会游泳的人,经常换游泳池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林晓鸣一时找不到可以反驳夏宇的语言,她的内心却强烈地拒绝接受夏宇的观点,一种说不出的冲突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她垂下眼帘,避开了夏宇注视她的目光。咨询室内突然沉寂下来,让刚刚因交流而开始的能量流动又一次停滞了下来。
“晓鸣,此刻我感受到有悲伤在我的心里弥漫,我很好奇,你的内心此刻有怎样的感受?你愿意和我分享一下吗?”
夏宇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进了林晓鸣的耳朵,但“悲伤”两个字让她内心的冲突感找到了落脚的归宿,悲伤的感觉固然不舒服,但比之前无所适从的感受让人踏实了许多。林晓鸣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望向夏宇:“是的,我心里很悲伤。我不懂,我为什么会有悲伤的感觉?”
“这有很多的可能性,较大的可能性在于你一直认定找到另外一半是让你幸福的唯一方法,但今天这个信念突然被动摇了,你还没有准备好放弃自己的想法,接纳新的观念,但信念的舒适区已经不存在了,与已有的信念即将分离的现实,给你带来了悲伤的感受。”夏宇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林晓鸣,和缓地说道,“另外,我感受到你是一个需要时时刻刻都让自己做对的人,任何让你觉得自己错了的事情,都会让你不舒服。可能我们刚刚的交谈,让你觉得你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这也会增加你的悲伤感。”
“其实,你为什么悲伤并不是最重要的。”夏宇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越发深沉,“晓鸣,我想请你先去看见你的悲伤,如果你愿意,可以跟随着我下面的引导去尝试一下。请你轻轻地闭上双眼,缓慢地吸气,再缓慢地呼出来,保持你的呼吸……非常好,现在请感受悲伤在你身体的哪个部分停留,它有颜色吗?它有着怎样的质地以及形状?……非常好。现在,请将你的呼吸带到那里,缓慢地吸气,每一次都将气息带到悲伤的中心,然后缓慢地呼气,感受悲伤随着你的呼气被带出你的体外……”
夏宇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林晓鸣觉得自己好像被催眠了,无意识地跟随着夏宇的声音闭眼、感受、呼吸。她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充斥着一团浓密的灰色团雾,随着吸气、呼气,雾气好像被稀释了一般逐渐淡开去。
“晓鸣,现在请跟随我的引导,在心中对你的悲伤默念‘我看见你了,我感受到你了,我会在这里陪伴你’,让我们用爱来关照你的悲伤。”
林晓鸣在心中重复了两遍夏宇的话,她忽然感觉鼻子酸酸的,好像有眼泪要夺眶而出,这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期之内,她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忽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瞪向了夏宇。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夏宇的声音依然平静,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为什么我想哭?”林晓鸣盯着夏宇,带着点儿因为紧张而产生的防备,“你刚刚做了什么?是催眠我了吗?”
夏宇轻摇了一下头:“我刚刚只是用了一些催眠的引导方式,并没有在催眠你。你想哭,是因为你的悲伤终于被你看见,这是属于你的‘悲伤’的眼泪。”看到林晓鸣逐渐放松下来,夏宇问道:“流泪会让你慌张吗?”
“我不喜欢意料外的事情,也不喜欢自己在外人面前情绪失控。”林晓鸣有点儿尴尬地低下了头。
“明白了,很抱歉在引导之前,我没有向你说明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后我们工作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多地提前告知。”
夏宇的歉意让林晓鸣很是意外,想想自己刚才的过度反应,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作是对夏宇的回应。
“刚才我看到前半程的引导中,你的跟随非常好,当时你看到什么或者感受到什么,可以和我分享一下吗?”夏宇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之前的工作上。
“嗯,我感受悲伤就堵在我这里,”林晓鸣将一只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处,“像一团深灰色的浓雾一样,后来您引导我呼吸,好像雾就越来越淡了,现在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非常好!你是个感受能力很强的人。”夏宇由衷地夸赞道,“这会有助于你未来的学习和改变。”
夏宇的评价让林晓鸣有点儿小惊喜,也化解了她因为自己刚才反应过激而在内在产生的小阴影的最后一丝碎片。这么一个小波折过后,她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抵触和夏宇的对话了,甚至还有点儿佩服这个人的耐心和情商。
“老师,如果真像您所说,每个人自己就能幸福的话,我觉得根本就没必要再去找个男人一起生活了啊!您看现代社会大部分需求都可以用钱搞定,即便我想生个孩子,都能随便挑个好基因的精子解决,其他问题就更简单了。在我看来工作、挣钱比爱一个男人容易多了,其实我不想来见您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我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在情感方面做任何努力了……”想必是又触及了自己的伤心处,林晓鸣说到最后,情绪有点儿低落,不由得叹了口气。
林晓鸣的心态变化了,和夏宇说话的语气也随之发生了明显变化,少了几分验证,多了几分请教。夏宇自是能察觉到林晓鸣的微妙转变,他微微笑道:“像你这样事业成功的女性,自然能更多地掌握对自己生活的选择权。但你要觉察的是,你做出的选择,究竟是出于你自己的主动意愿还是被动意愿。所谓主动意愿,就是说当外部环境和条件发生变化的时候,你的选择方向不会因此而改变;而所谓的被动意愿,就是指你是限于目前的状况,不得不做出的决定或选择。就拿伴侣这件事来说,如果现在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人欣赏你、疼爱你,也表达了愿意与你长相厮守,你会告诉他‘很抱歉,我是个独身主义者吗’?”
林晓鸣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夏宇理解地点点头,接着说道:“这就说明你现在所谓的选择,事实上是你对现实的被迫妥协,是你想躲起来自我疗伤的一个阶段。当现在这段情伤随时间逐渐愈合的时候,你很可能就会卷入下一段感情中。”
“卷入下一段感情……”林晓鸣咧咧嘴,挤出一个苦笑,“听着都这么绝望啊!”
夏宇打趣道:“我要尊重案主(指咨询者)的意见啊!不是你一直告诉我,大师说你婚姻坎坷吗?”见林晓鸣当真要难过起来了,夏宇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向林晓鸣靠近了些,沉声道:“我当然希望你的下一段情感能幸福,但是晓鸣,显然情感是你这一世的一个重要课题,所以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好运的突然降临。你的生命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的感情创伤,不停地提醒你‘嗨,这里有伤口,看见了吗?’”
“哪里有伤口?”林晓鸣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您是指感情的伤口吗?我看见了啊!可我又能怎么办?”
“不是感情的伤口,”夏宇挺直身体,恢复了之前的坐姿,“而是你成长中的伤口,也是这些伤口构建了我们之前所说的信念,进而创造出现在这些感情伤口。越是我们生命中需要彼此敞开、亲密互动的关系,比如与父母的关系、与孩子的关系、与事业伙伴的关系,越是会反应或者说投射出自己内在的伤痛。而两性情感又是其中矛盾最多、冲突最大的关系模式,通常我们也会觉得最为痛苦。但如果你关闭了情感这条通道,其他层面的冲突就会加倍显现。说到底,亲密关系就是你与自己的关系,是让你照见自己的一面镜子,让你有机会看见你成长中的伤并疗愈它。”
夏宇这番话信息量有些大,林晓鸣双手交叉坐在沙发里沉默了一阵子。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夏宇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闪亮的光。
“如果我请您继续帮我咨询的话,我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疗愈自己的伤呢?”
“通常我会根据第一次和案主的工作状态,制订一个工作方案,在第二次的时候和案主讨论后再实施。但晓鸣,你是我回国后的第1000位案主,我从业以来一直执行一项规则,每完成499位案主,第500位案主我会进行陪伴型成长辅导。所以如果你确定了与我一起进行后面的工作,你将是我在国内的第二位陪伴型辅导的伙伴。”
“什么是陪伴……成长辅导?”林晓鸣满脸疑惑,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是在我的有生之年,只要你有需要,我也还有能力提供心理支持,你随时都可以走进我的咨询室,而且,”夏宇神秘地眨眨眼,“终身免费!”
“免费?”林晓鸣瞪大了双眼,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啊?”
“为了向我的恩师致敬。”夏宇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又回到当下,望向林晓鸣,“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有兴趣,我以后可以讲给你听。现在,请问晓鸣,你愿意成为我的陪伴型辅导的伙伴吗?”
“嗯……”林晓鸣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作为您的陪伴型辅导的伙伴,我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或者义务呢?”
“你稍等一下,”夏宇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两页纸走到林晓鸣面前,递给她,“你看看,这是我们之间的协议,里面有你的责任和义务。”
协议不长,大概一页半的篇幅,林晓鸣很快就浏览完毕。她抬起头,冲着夏宇抖抖手里的纸:“就这么简单?我只需要读完书单上的书、每次做好学习笔记、每天拿出不少于30分钟的时间做练习,就能终身免费向您学习了?”
夏宇轻轻颔首,笑道:“你还少说了一条——要用你学到的东西去帮助其他人!”
“我又不是心理咨询师,怎么帮助别人?”林晓鸣轻声嘟囔着。
“真正能帮助他人的不是头衔,而是能力和意愿。”夏宇饶有深意地看着林晓鸣,“再说了,谁知道你未来会不会是个咨询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