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告诉我怎么才能挽回
这一周时间过得飞快,林晓鸣奔波在各个项目之间,重新梳理各个项目的冲刺任务和策略方案,每天还要忙着练习和写练习报告,日子过得忙忙碌碌,有点儿无暇他顾。除了有两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了宋磊,辗转反侧睡不着,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请回了“观察者”以外,其他时间倒也还算平静。她有点儿意外自己能这么快恢复到正常状态,想想可能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内心还有点儿说不出的小遗憾。
周六上午十点半,林晓鸣坐在国贸三期的咖啡厅里,等着北青的业务主任张威。十年的地产打拼,圈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混成了半个朋友。张威从月初就一直约她见面,她自然知道是为了明年的推广份额的事情,邀请对方到公司来谈,张威死活非要约她在外面见。拖来拖去眼看到了月底,毕竟也是重要的媒体,林晓鸣好歹也是要应酬一下的,只能周末上午抽时间喝个咖啡。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林晓鸣的目光投向了商场内部,想看看有没有张威的身影。但目光所及之处的画面,却让林晓鸣整个人“冻结”了起来——只见宋磊挽着个长发及肩的姑娘,正在商场间闲逛。宋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那姑娘捂着嘴笑个不停,两人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眼中除了对方,世界已经全然不在的模样。
星期六上午,宋磊不应该在睡觉吗?更何况国贸这种浮夸的场所,从来都是宋磊这个艺术家不屑一顾的地方啊!林晓鸣刚和宋磊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两人闲来无事,林晓鸣建议来国贸逛逛,顺便吃晚饭,宋磊先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说什么傻子才逛这种什么东西都翻翻儿贵的地方,服务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后来看林晓鸣不高兴了,才又改口哄她说每年出国那么多次,没必要在中国看大牌,还是去有情趣的小地方有意思。之后林晓鸣想了想,估计是因为宋磊经济方面一直压力大,去国贸这种地方他多少有点儿不舒服,于是也就没再提过来国贸。“原来,你也是能来国贸啊!”林晓鸣恨恨地想,“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哪点儿比不上她!”
林晓鸣拿起包,大步流星地朝宋磊的方向走过去,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是一个奔赴战场的战士一样,胸膛里充满着敌意和杀气。她人还没来到宋磊近前,强大的怒火已经喷射到了宋磊身上,防御的本能让宋磊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林晓鸣来的方向,因为逆光,他一时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但毕竟是共同生活过的人,宋磊脱口喊出了林晓鸣的名字。
“宋大师,这么巧啊!什么力量能周六上午把您从床上拽起来,到这么个傻子才逛的地方来啊?!”林晓鸣双手在胸前交叉着,恶狠狠地瞪着宋磊,随后目光一转,盯向了宋磊身旁的女孩:“这位就是你半夜三更告诉我‘你爱上的别人’吧!不介绍一下吗?”
宋磊略有些尴尬:“晓鸣,这是云辉。”随即指了一下林晓鸣道:“这位是林晓鸣,我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就像一个火星落在了干草堆上,点燃了林晓鸣胸口的熊熊烈火,巨大的愤怒让林晓鸣的全身都在发抖,她不得不把双手紧握成拳,以控制着自己挥手扇宋磊一个耳光的冲动。因为太用力,指甲深深地插到了肉里,传来的疼痛又再一次刺激了她的愤怒。在一波又一波潮涌的巨大情绪里,林晓鸣的理智轰然崩塌,报复成了此刻她唯一残存的念头。
“朋友?”林晓鸣冷笑一声,“是啊!艺术家谁会没几个能上床的朋友?!只是没想到,宋大师的品位这么宽泛,去年还说就喜欢像我这么独立的女人,今年又钟情小鸟依人的傻白甜了!云辉是吧,”林晓鸣转向宋磊身边那个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女孩子,“我告诉你啊,宋磊不喜欢来国贸这种地方,东西太贵,服务生眼光太犀利,随时都提醒他,他是个落魄的、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你去过他家了吧?记得啊,你坐的沙发是我买的,你吃饭的餐桌是我买的,你睡的床呢,床上用品也是我买的,还有你吹的空调、用的冰箱、看的电视,通通都是我买的。你用的都是我用剩不要的东西,包括这个宋磊!”
“晓鸣!”眼前的林晓鸣在宋磊看来,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他压低声音制止道,“你有气冲我来,我知道我伤了你,对不起你,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谈谈,但你拉黑了我,电话、微信都联系不上你……”
宋磊还想说什么,林晓鸣手一挥,直接打断道:“伤了我?你别自以为是了,姑奶奶早就玩腻了,还怕你缠着我不放呢!刚好,今儿就说开了,我就把你赐给云辉了。”林晓鸣转向云辉,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姑娘,好好享受,宋磊床上功夫还不错,但别管你在那张床上能待多久,混到最后,你顶多也就是他一朋友,连女朋友都算不上!还有啊,说不定哪天他半夜回来就会告诉你,他爱上别人了!所以,记得给你自己留个能立马搬家的窝!”
林晓鸣话一说完,转身就走。她所有犀利狠毒的伪装都在转身的一秒瞬间消退,伤痛充斥了她的双眼,化作泪水滚滚而下,她跌跌撞撞冲进了最近的女洗手间。
林晓鸣完全不记得自己和张威谈了什么,又是怎么离开的,唯一的记忆就是一路哭着开车去到夏宇工作室。她很想忍住,但眼泪一次又一次地决堤而出,中途她干脆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趴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了一场。即便如此,眼泪却好像流不完一样,停歇片刻,又会因为一个念头的闪过,再一次不请自来。
林晓鸣的模样多少有点儿让夏宇感到意外,从林晓鸣每日发来的练习报告里,看得出她整体的状况还是不错的。而此刻,她整个人明显处在崩溃的状态中,与报告里的林晓鸣判若两人。
“晓鸣,跟随我,把呼吸带到你的身体里。缓慢地吸气……缓慢地呼气……非常好,保持住这个呼吸的节奏,尽量放缓,深长而匀缓地吸气……深长而匀缓地呼气……”夏宇持续地引导着林晓鸣,十分钟过后,林晓鸣看上去平静了许多,泪痕也逐渐风干在面颊上。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是什么让你如此伤心呢?”夏宇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林晓鸣。
“老师,我真是不甘心!如果我说要挽回我的感情,您能帮我吗?”林晓鸣低着头,因为刚刚哭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完全没有了上午盎然的斗志。
“看来这次不需要水晶球了,又改丘比特的神箭了,”夏宇调侃道,“作为林晓鸣同学的老师要装备齐全才行啊!”
林晓鸣想笑,但又觉得委屈,干脆嘟起了嘴。
“你愿意告诉我,你们因为什么而分手,现在又是因为什么你想挽回吗?”
“分手的原因是他喜欢上别人了,我今天看见他和他新女友在一起,我真心觉得我哪儿哪儿都比那个小女生强啊!我们之间又没什么矛盾,分手前的那个周末,我们还一起去郊外写生、烧烤,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会忽然爱上别人了呢?他身边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觉得我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女人了,包括他家里人,他的好朋友……”林晓鸣忽然抬起了头,“我就是不甘心,如果他爱上的人比我出色,我也就放手了,可就那么个小女孩儿……”林晓鸣突然泄了气,身体缩进沙发里,“争我都嫌丢份儿。”
夏宇快速梳理了林晓鸣提供的信息,沉思了一下,问道:“那当时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那可说来话长了,”林晓鸣低垂着眼帘,叹了口气,“我和我第一个男朋友在一起八年,然后他逃婚,最后劈腿,我们分手后我就想,看来爱一个我爱的人注定伤心,那就选个爱我的人吧,于是我就和第二个男朋友在一起了。他是我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一直喜欢我,对我也很好,可是我和他在一起之后,却无论如何都爱不上他,甚至身体都在拒绝靠近他,最后我坚持不了,就和他提出分手。那个时候内心特别绝望,觉得自己伤害了一个如此善良真诚的人,甚至比自己被别人伤害更痛苦。当时我就想,和谁在一起,无论我爱的人,还是爱我的人,无非是人伤我,或是我伤人。不如找个互不相爱的吧,不爱也就不伤。后来就遇见了宋磊,他追求我的时候,就说他不婚也不相信爱情,我想这刚好和我一样啊,就和他在一起了,然后……”
“然后你就爱上他了。”夏宇了然地点了点头,接过话,“你觉得在你们的感情里,宋磊和你,到底是谁变了心呢?”
“当然是他啊!”林晓鸣一脸“这还用问吗”的表情看着夏宇。
“是吗?”夏宇挑了挑眉,“刚刚你告诉我,宋磊说他不婚、也不相信爱情,而现在他依然是不婚,也不相信爱情;而你和宋磊在一起的时候,认为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但是你现在说你爱上宋磊了,你不能接受分手的结局,潜台词就是你认为你们是应该一直在一起的,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女人。你说说,到底是谁变了呢?”
林晓鸣愣在那里,呆了片刻,有些沮丧地答道:“对,是我改变了想法,但是,”她不无委屈地说,“就算是我变了,我做的都是对他好的事情啊!他自己也说和我在一起之后更快乐了,我能照顾他的生活,还能在经济上支持他做创作,我还把他推荐给有影响力的经纪人,对于他人生的方方面面,我都是可以让他变得更好的人啊!”
“晓鸣,我感受到,你和宋磊在一起付出了很多,无论情感还是金钱,就像叶阑说的,你是一个不吝啬付出的人。”夏宇双目深邃,凝视着林晓鸣,“但是,你忽略了一点——你所谓的变得更好,是不是宋磊所希望的更好呢?你所谓的付出,是不是宋磊所需要的呢?按照常人的观点,可能你是最好的伴侣选择,但宋磊是个独立的个体,作为艺术家,可能在他的生命里,不稳定才是支持他创作的稳定灵感,而稳定恰恰是他拒绝甚至恐惧的。”
林晓鸣低下了头,夏宇的话让她觉得既残酷又真实。她对于人生永远充满了“好”的标准,即便很多的标准从没说出口,也会自动成为她前进的方向。和宋磊在一起之后,她也是无意识地用这些更好的标准调校着宋磊的生活,偶尔宋磊表示不认同的时候,她也会努力说服他。难道让一切变得更好也错了吗?
像读出了林晓鸣的心事一样,夏宇一字一句地说道:“晓鸣,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都有他自己的生命轨迹,何为好、何为坏,都有他自己的评判标准。如果我们忽略他人的自我感受,而坚持将我们认为好的、正确的事情加筑在他人的生命里,这种行为的实质是控制,绝非爱!爱的前提是允许和尊重他人如其所是的模样,而不是让他人成为我们认为的更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