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和三个谜案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1章 白雪公主和三个谜案(一)

李虹辰

“我采纳了你的建议。”李见白刚进门,我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的建议?”李见白脱下猎装外套,挂在我家客厅的挂衣架上,卷起衬衣的袖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坐舒服了后,才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跟荣美表白了吗?”

“什么啊!我是说写小说的建议!”眼看着李见白像在自家一样随便,我竟全然想不起发火,大概我已经被创作的兴奋感冲昏了头脑。

“写小说,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这样的建议?”说着,李见白又起身打开了空调,还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独自畅饮起来。

眼前这个人的脑容量不够了吗,短短两周前发生的事情就忘记了?

即便这样想,我依然没有发火,反而提醒道:“那天我们一起出差,在绿皮火车上不是碰到了一起故意杀人案件吗,下车之后你建议我不要再做律师了,而是去做什么?”

“我建议你去写小说了吗,该不会还是推理小说吧?”他眨巴眨巴眼看着我,一副无辜的模样。这个扎着丸子头,长着络腮胡,走在路上绝对会被认为是街头痞子的家伙,现在却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真是让人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不愿认账的态度把我激怒了:“当然是啊,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当时说那些话根本不是什么建议,而是讥讽,亏我后来还真的考虑一番,甚至还付诸行动了。”

“推理小说只不过是意淫的游戏罢了,现实生活中哪里会有什么案件让我们这些推理爱好者来推理,警方一上技术手段,凶手就无处遁形了。”说话间,李见白手里的啤酒已经见底了,“且不说你有没有写推理小说的实力,据我所知,以你保守死板的性格,就不适合写推理小说,有这时间还不如去跟荣美表白来得实在。”

听完他的话,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不就在那趟列车上扮演了侦探的角色吗,而且两周前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可能是写小说的‘天才’。还有,别总把荣美挂在嘴边好吗,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你不把这事传得人尽皆知就不罢休是吧?”

就在几天前,一不小心之下,我这点小心思被他发现了,当时我还拜托他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把“荣美”两个字当作口头禅一样。如果传到荣美耳朵里,我不但不敢再去她的律所,恐怕跟她连老友都做不成了。

面对我的炮轰,他竟像是没听到一样说:“你今天求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如果你不打算表白,没有好戏可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新买的拼图刚拼到一半,正在紧张时刻啊。”

虽然没搞清楚拼个拼图有什么可紧张的,但他倒确实让我想起今天约他过来的初衷:“刚刚我说了,写小说这件事,我已经着手了,甚至进度比你的拼图还快一点,但是我有点吃不准这篇小说的质量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你不是看了很多推理小说吗,所以我想请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还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

“我拒绝。”李见白干脆地说。

“你把我的啤酒给我吐出来。”

李见白态度立刻转变了:“我是为了你好,写推理小说是一条很艰难的路,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律师,这样才有资格去跟荣美表白。荣美应该不想跟一个没有天分的作家共度余生。”

我很少见李见白走心,便也真诚应道:“我肯定不会全职写小说啦,之所以有这个想法,除了你的建议外,其实那天在火车上的经历也让我对推理小说产生了一点兴趣。”

“主要是我还有那么多没开封的小说都没来得及看,根本没时间去看一个门外汉——甚至连门外汉都算不上,毕竟之前你连一本推理小说都没看过——的习作,而且是个半成品。”李见白挑着眉毛说。

这家伙,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在这件事上,李见白是个十足的矛盾体,在他看来,推理和推理小说是两码事。一方面他对推理这件事始终保持着一种可以称为上瘾的狂热;另一方面,从他的言语中听来,他似乎又对推理小说这种文学类型嗤之以鼻。更奇怪的是,他常常购入并阅读大量的推理小说,一旦沉浸其中就会忘却其他。所以到目前为止,连我都没法准确地判断他对推理小说的态度究竟如何。

幸好我对此早有预见,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想让这家伙就范,就得利用他的好奇心以及对推理的偏执。

“实话告诉你,我的这篇小说,涉及三个诡异的谜案,故事仅仅写到案件发生,还没有写出真相。但三个谜案的解答我已经构思完毕。也就是说,如果你现在阅读,就有机会在这篇小说完成之前解开谜题,而不是像读其他小说时那样,只能如同核对参考答案一般地阅读下去。在小说作者之前抢答,你从来没有过这种阅读体验吧。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哦。”我放出第一个诱饵。

“有答案能核对更有安全感。无论是推理还是真相你都还没写,就算我猜出了正确答案,你也可以胡诌一个理由来改变吧。面对故事的创作者,故事的上帝,我完全没有验证的方法,这未免太不公平了。”李见白摇了摇头。

虽然他摇头表示拒绝,但我很清楚,他已经上钩了。

“难道老朋友的人品你都不相信吗?而且我认为我的故事只有唯一正确的解答,否则是无法同时解决三件谜案的,变更解答是完全不可行的。”我顿了顿,接着放出第二个诱饵,“不如这样吧,跟你打个赌,如果你做出百分百正确的解答,我近期就会跟荣美表白,如何?”

李见白瞟了我一眼,撇了撇嘴,右脚不自觉地打着节拍。

大鱼已经咬死钩了,最后一步,得拼了命拉上来。

“如果连好兄弟这个忙你都不帮的话,那我也没必要再替你保守秘密了,明天我就向律所报告你在火车上帮助警方侦破案件的事情,到时候少不了给你颁个助人为乐奖或者好人好事奖,那你可就出名了,搞不好还有人邀请你去宣讲你的感人事迹呢。”我死拽住鱼竿,使出浑身解数朝天拉着。

李见白吃惊地望着我:“老甫,这未免也太恶毒了,你这样做跟把我斩首示众有什么区别?”

“那我现在把书稿给你拿来?”

“希望你写得不长。”李见白起身,又去冰箱里拿啤酒了。

我从书房取来书稿,交到李见白手中。

看到标题,他朝我投来疑惑的眼神:“《白雪公主和三个谜案》?”

“啊,没错,就是以那个经典童话故事为蓝本创作的本格推理小说——是这么说没错吧,本格推理小说?”我用炫耀的语气说,试图告诉他我可是提前做了功课的。

“这个名字未免太没创意了,上次见到类似的名字还是孙悟空大战变形金刚。”李见白一边吐槽一边翻开了书稿。

话虽如此,但我仿佛听出了他话语中颇感兴趣的意味。

是夜,城堡的某个角落里,一个黑色身影踱步来到挂在墙上的大镜子前。

身影的黑色来自身上的那件披风,披风之内是一套华丽的紫色宫装,在烛火照射下宫装上的宝石发出闪闪光亮。

镜面上闪过一阵水波般的绿纹,随即一张泛着红光的脸出现在镜子中央。

幽静之中,黑色身影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魔镜魔镜,谁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语罢,房间又重归幽静。

过了一会儿,黑色身影提高了声调,带着怒气再次问道:“魔镜,谁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这次,镜子上的那张脸立刻回答道:“当然是您,我亲爱的王后,您就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黑色身影脸上露出笑容,而后心满意足地转身,吹灭了烛火,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侍卫格林今天来接班时又迟到了十几分钟,他并非碰到了意外情况,也没有睡过头,而是故意这么做的。虽然这样做免不了要被上一班的侍卫抱怨几句,但他没有做任何解释或反驳,只是默默地站到他的岗位上去,因为四个小时之后,他就可以对下一个接班侍卫做出同样的抱怨。风水总要轮流转嘛。

起先格林总是按时来接班,但后来发现不管他按时与否,他的下一班侍卫总会迟到,这样就导致他每天都要比其他侍卫多值班一会儿,时间有长有短,少则几分钟,多则半小时,完全看接班侍卫的心情。对此他抱怨过、上报过,但收效甚微。后来他想明白了,只要他也迟到,那最终各班的值班时间就会回归均衡了,于是他索性有样学样起来。

格林在门边的岗位站定,看着对面墙上的时钟,时钟刚刚走到十二点一刻,他轻轻叹了口气,期盼着时间能走快一些,期盼着接班侍卫能准时一些,因为他好不容易约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今天一起共进晚餐。那可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姑娘,一想到晚上的这桩美事,他就止不住地乐。

他本月的工作任务,就是跟侍卫班一起,每天二十四小时六班倒地在此站岗,守护王后空无一人的侧殿。侧殿位于一条偏僻走廊的尽头,可以说是宫中最隐秘的角落。

当然这么偏僻的侧殿并不是王后的寝居所在,它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来收藏王后的宝贝。虽然格林从没有进去过,甚至因为站岗位置的原因连朝里面瞥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从别的侍卫那儿听到的流言倒是不少。有人说里面收集了足够载满八辆马车的古罗马金银器皿、首饰;有人说里面摆满了各种巫术材料和道具,白色的乌鸦羽毛和青蛙的眼泪是其中最寻常的东西;还有人说里面最重要的宝贝是一面镜子,那是她带来的嫁妆。据说那面镜子不仅知晓古今,还能预知未来,不管问它史上最大宝藏的藏匿地点,还是询问者的寿命时限,它都能给出最准确的回答。

格林对此是全然不信的。王后一周只会来三五趟,每次来都只在下午四点钟,独自一人进去,在里面待上半个小时左右就出来,然后去跟国王共进晚餐,行程从来没有改变过。如果说那些流言是真的,这里面真的有那么多宝贝,那王后肯定恨不得一天到晚守在这里寸步不离,不然的话怎么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呢?这就是格林的逻辑。

这个岗位虽说不用风吹雨淋,也不用出生入死,但格林觉得无聊至极。他当初加入侍卫队是梦想着成为征战沙场、保卫王族的将军,可不是为了给王后站岗的。虽说王后也属于王族的一员,但在格林看来,她始终是个外来者。

跟格林持同样观念的王国民众不在少数,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国王娶过一位王后,那位王后母仪天下、端庄典雅,深受民众的爱戴,她还为国王生下了一位可爱的公主,那时的国王一家是民众羡慕和敬仰的对象。可是好景不长,公主刚满周岁,前任王后就不幸身患恶疾,抱憾病逝。而在前任王后过世不满半年的时候,国王就迎娶了现任王后,这让民众们心中完美家庭的榜样彻底崩塌,同时也自认为理所应当地把这份失落和不满都投注到现任王后身上。

原因之二是,前任王后是本国贵族的女儿,而现任王后则是邻国国王的女儿,相较之下,当然前者才是自家人,而后者则是外来客了。虽说现任王后年少嫁来,已经在王国生活十余载,也为国王生下一个儿子,但这种观念早已在民众心中扎下深根。尤其是后来邻国没落,王后的诸多亲族都来投靠,让王后身边自然而然地形成一股势力,加重了民众的偏见。

如果仅仅是把王后认定为外来者,倒也不算什么,毕竟国王对她疼爱有加,但真正连国王都感到困扰的是,现任王后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不太好。

民众虽然很少有机会见到王后,更不用说接触她,但王宫里的流言蜚语是不受围墙阻隔的。在那些流言里,王后是一个色厉内荏、刁钻刻薄、喜欢钻研巫术又忌妒心极强的坏女人。其中不仅包括她用巫术把一个没有行礼的侍卫变成狗尾巴草的故事,还有她绝不允许视线范围之内出现个子比她高的侍女,否则就会斩下她脚踝的说法,更有由于她莫名的忌妒心,从不让自己控制范围内的,包括亲族中的年轻女性与国王相见的传言。总之,在民众看来,他们的国王很有可能是被王后的美色或巫术给迷惑了。

格林在宫里任职多年,对于王后的人品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凭借着为王后站岗的便利,他前后见过王后十几次,虽说王后从不把他放在眼里,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流,但格林可从来没见过谁被王后施法变形或处以酷刑。王后并不是巫术的狂热爱好者,尽管王后身边常年伴着一位年老的侍女,看上去神神道道,经常说些不明所以的话,但相比于巫婆,她其实更像是疯子。听说老侍女从小照顾王后长大,由此倒也能看出,王后还是很念旧情的。

之所以会有王后喜欢钻研巫术的说法,据格林分析,很有可能是民众把王后和她的妹妹给弄混了。这个所谓的妹妹其实跟王后同父异母,但正是这“异母”导致了她们之间的天差地别。王后的母亲是正室,而妹妹的母亲则是仆人,所以妹妹虽然也是王室,却是其中地位最低下的,只能作为王后的陪嫁亲族来到这边。虽然在地位和身份上有云泥之别,但她们两个却有一个方面惊人的相同,那就是样貌。她们相貌极其相似,如果不让王后跟妹妹站在一起,不熟悉的人一定会把她们弄混。但只要是在宫里待得久的老人,就能一眼分辨出她们的区别,或者说只要多加观察,即便不熟悉,也能够区分。格林就是掌握这项技能的人之一。

王后的妹妹很擅长巫术,听说还研制出过一种能够延缓衰老的药水,在民间广受欢迎。但对于民众,尤其是一些愚昧之辈,巫术就是巫术,不管是做什么用处,都是邪恶的。恰恰又因为王后跟妹妹在样貌上的相似,让人们对妹妹的评价,以讹传讹地转嫁到了更知名的王后身上。

至于最后一个传言,据他所知,王后确实是不希望来投靠自己的亲族跟国王过于亲近,但格林觉得她作为一个女人这么想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那些来投靠的亲族中大部分都是未嫁的女性,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跟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孩建立太深的关系,尤其这个丈夫又干出过前妻刚亡就立刻再婚的事情。因此她把自己的亲族都安排在宫中偏远的地方甚至是宫外居住,越是年轻貌美的就住得越远,用距离来切断联系。这其中,王后的妹妹住得最远。

在格林胡思乱想间,墙上的时钟很快就走到了三点五十分。

最多再过半小时,今天的值班就结束了。格林已经开始盘算晚上跟姑娘约会时要吹嘘哪一段故事了。

就跟她讲讲我站在敌人首级堆成的山上炫耀战功的那个经历好了。格林这么想着,全然不顾这段经历仅仅在他的幻想中发生过。

就在这时,走廊里回荡起了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响声,格林立刻绷直了腰杆。脚步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走廊拐角处。

跟此前一样,她脚踩着鲜红色丝缎高跟鞋,身披一件硕大的黑色绸子披风,披风包裹周身,只在领口处露出里面的紫色紧身宫装和宫装上镶嵌的红色宝石,头戴那顶象征着王后地位的皇冠,仰着头、大跨步地走过来,像一只鬼魅的黑豹。只不过在格林看来,今天的王后似乎有些疲惫,即便顶着烈火红唇也不能掩盖面容的憔悴惨白。

随着脚步渐近,格林不禁紧张得挺直腰杆、板起脸,把视线投向高处,不敢正视。

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但格林知道不用维持太久,因为她不会停留,之前每次都是径直推门进去。

但下一秒事态就出乎了他的意料,她停在了门口。

“现在几点钟了?”那声音带着像是在询问虚空的傲慢。

周围没有其他人,显然她问的就是自己,格林从未设想过这般情况。

他抬头看着钟表,异常的紧张让他花了几秒才认清时间,赶紧回答道:“四点钟了,尊敬的王后殿下。”

她点了点头,推门进入。

听到门重新关上的声音,格林才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彻底放松,毕竟王后随时都可能出来。格林盯着时钟,数着时间,期盼下一班侍卫尽早到来。

此刻,格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接下来的遭遇会让他一辈子铭记在心。起因正是接班的侍卫迟到。

时钟指向四点一刻,格林早早就做好了交班准备,但走廊里还没有出现接班侍卫的身影。或许是因为方才王后的问话扩大了他的紧张情绪,或许是担心晚上不能准时赴约,总之,今天的等待让格林越发烦躁。

砰……

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

那声音十分细微,就像飘在空中的棉絮,恰好飘进了格林的耳中。格林竖起耳朵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朝左右远近都看了看,哪里都不像能传出这种声音的地方。那声音有点闷,像是隔着某种厚重的东西传来的。

莫非是……

格林的眼角不自觉地往侧殿大门方向瞄了一下,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他隐隐觉得声音是从门里传来的。

侧殿的墙体厚重,大门严密,隔音效果很好,格林此前从来没有听到里面传出过任何声音。

应该不是,格林这么想着,但他立刻意识到了这样做是错误的,重新站直身子。

好像就是门里传来的,王后在干什么呢……

格林集中注意力,想再听到些什么,但后来就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了。

跟姑娘约的是五点钟,从宫里出发赶过去大概要半个小时,最晚四点半他就得出发。没关系,还有十五分钟的容错量。这么想着,格林又勉强振奋起精神,开始幻想起自己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美梦来。

时钟指向四点三刻,格林已经第七次朝走廊里张望了,虽说接班迟到是常事,但却从未迟到这么久,他甚至怀疑接班侍卫是不是发生意外事故了。

格林心里很犹豫,约会心切的他无比想要直接离岗,奔向那位美丽的姑娘,但这是他的职责所不允许的,而且还是王后正在屋里的时候。万一王后出来时发现门外无人守卫,那他可能真的要体验到传说中变成狗尾草的惩罚了。

虽然心头犹如万虫爬过,但他还是坚守着岗位,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看向时钟、不停地看向走廊,心烦意乱地猜测着姑娘是不是已经在等他了。

终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格林喜出望外地望过去,情不自禁地踮起脚来。

但出现的身影却让格林大失所望,来者并不是接班侍卫,而是侍奉国王的一位侍从。侍从身着颜色朴素的朝服,缓步走来。可能是经常待在国王身边的原因,侍从的步伐显得十分优雅,但也无比缓慢,这让本就烦躁的格林看得更加着急。

当侍从走到他跟前时,时钟刚好指向五点。虽说早在半小时前,他就注定要迟到了,但当约定的时间真正到来时,他才有了一种审判终于降临的感觉。

侍从在他面前站定时,格林才发现对方居然比自己高了很多。侍从微仰着下颚,视线朝下,问道:“王后殿下来过侧殿吗?”

“王后殿下四点时来的,现在还在里面。”

“国王陛下已经在寝宫等候王后殿下去就餐了。”侍从皱起眉头,语气里还略带抱怨。格林心想如果此刻王后推门出来,他保准会喜笑颜开、摇尾乞怜。

侍从仿佛也看透了格林的心思,见对方没有应答,他就径自侧身贴到门前,耳朵几乎伏到门上,想听一听里面的动静。

没听上两三秒,侍从就迫不及待地叩起门来:“王后殿下,国王陛下正在寝宫等您前去就餐呢。”

又这么“王后殿下、王后殿下”地叫了几声后,门里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侍从尴尬地朝格林瞟过来,格林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但还是假装没有发现,眼睛直直看向前方。

侍从回头看了眼时钟,时间又走过了五分钟,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虽然明知欠妥,但他还是一边唤着王后,一边叩门,一边推开一个门缝,接着从门缝中闪身进入侧殿。

要是王后在屋里正在换衣服,他非得被挖掉眼睛不可。格林心里想着。

侍从的呼唤声逐渐深入,听起来越来越模糊。

“王后殿下?”呼唤声突然变调,带着明显的不解与疑惑。

“王后殿下!”呼唤声瞬间变成惊叫声,吓得格林一个激灵,他慌张地望向门缝。

“侍卫!侍卫!”门里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有刺客?

格林犹豫了半秒,脑海里闪过他站在首级山上的宏伟身影,随后他抽出长剑,推门闯入。

“刺客在哪儿?!”格林挥舞着长剑大喊。

有那么几秒钟,格林的眼睛没有做好适应黑暗的准备,除了漆黑一片外,他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随着哗啦一声传来,有光亮照进屋里。原来是侍从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了窗帘。

格林首先注意到的是整个屋内的布置,在他的幻想中,这里就算不是宝物遍地,起码也应该富丽堂皇,但没想到屋里却出奇的简陋,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在屋子的左侧,有四根挂着落地幔布的柱子,幔布隔绝了视线,看不到内部的景象。四根柱子围成一个长方形,短边正对着挂在墙上的宽大镜子。那镜子的铜质镜框上刻着蛇状浮雕和不明含义的咒语,镜面上黑漆漆的,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宝物。房间的更深处摆放着一张朴实无华的床铺,除此之外,屋内再无任何家什,更不用说古罗马的器皿或青蛙的眼泪。

“刺客在哪儿?王后殿下在哪儿?”格林问侍从。

这时,有风从侍从背后的窗户吹进来,格林这才注意到那是一扇装着格栅的落地窗,恐怕只能容得下鸟儿飞进,落地窗外连着阳台,那是屋里唯一的窗户。

那刺客从哪里进来的?难道不是刺客?格林心里犯起嘀咕。

只见侍从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指向幔布之间。

风把幔布吹起。

格林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怔在原地。

在柱子之间、幔布之内,一个身影躺在那里,仔细一看,那个身影穿着紫色宫装,胸口一块红色宝石还闪着光,身下压着黑色的披风。

但是,那个身影领口之上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随着鲜血的流向,视线再放远一些,距离身影几步之外的地上,那里是掉落下来的皇冠和王后的头颅。王后睁大着眼睛,满脸潮红,棕色的长发散落一地,似乎死前遭遇了十分恐怖的境况。

突然,格林感觉有一个视线在看着自己,他一扭头,镜子里正映出王后的头颅,而镜子中的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自从当上侍卫以来,格林就只在宫中驻守,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规模的战争,生活中更是连一只鸡也没杀过。虽然他经常幻想鲜血成河、首级成山,但眼前这真切的尸体和头颅,却让他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心理本能让他想逃离这里,但脚上却像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

侍从走过来,拍了拍格林说:“你在这守着,我去叫人来。”

更大的恐惧朝格林袭来,他仿佛看到那头颅又滚动了一下。他赶忙拉住侍从说:“你……我……我去叫侍卫队。”

格林踉跄着走出侧殿,门外的时钟还差一些到五点一刻。

这是格林担任侍卫的最后一天,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幻想过首级成山的场面。几乎像是从宫中逃出来的格林,后来跟那个等了他一晚的姑娘结了婚,开了一家花店。据他妻子说,他无法忍受家里变得完全没有任何光亮漆黑一团。当然,这是事件发生很久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