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总之，夜幕悄然降临（4）
小女孩仰着头，看着面前的巨大熊猫。
熊猫低着头，圆圆的黑眼圈里清晰可见的大眼珠子也在看着女孩。
小女孩伸出自己的右手，熊猫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熊猫的手上，在熊猫巨大的毛茸茸的手上，女孩的手显得格外小。她努力地撑大手掌，想尽可能地用手掌包裹住熊猫的手，但那无法实现。
“好了！走了！”女孩的妈妈拉住女孩的左手，将她往一边拽。
小女孩想反抗，她想抓住熊猫手上的毛发，但是毛发太短无从下手，她无法抵御被拽走的力量。
熊猫面向小女孩离开的方向，将手抬起，挥了挥手。
小女孩也对着熊猫挥了挥手。
抬起熊猫的手臂挥手，对于身体健壮的向大庆来说，也不算轻松的事。光是穿着熊猫的玩偶服站在这里来回扭动身体，大庆就已经大汗淋漓，更不要说抬起那么粗大的手臂。
但他还是把手抬起来了，为了和小女孩告别。
“哇哇哇！大熊猫！大熊猫！”又有孩子围了上来，抱住了熊猫的腿。
孩子的母亲举起手机，要给孩子拍照。见状，大庆看向手机的方向——准确地说，大庆让熊猫玩偶的头对准了手机摄像头的方向。照完相，孩子还是不罢休，抱着熊猫的腿。拍照的母亲劝诫了两句，孩子并不搭理，她只能硬拉着孩子走。但是这个男孩明显和刚刚的女孩不一样，他更高，身体也更加有力，他紧紧地抓着熊猫的腿，以至于在玩偶服里的大庆也感到了明显的拉力。
玩偶服的平衡很难控制，如果以蛮力对抗，很可能因此倒地，摔伤事小，可如果摔坏了玩偶服或者压到了小朋友，那可就事大了。大庆顺着男孩用力的方向靠了靠，熊猫挪着小碎步。
最终男孩还是拗不过母亲，被母亲抓着手臂带走。男孩没有向熊猫道别，熊猫也没有挥手。
以上情景就是向大庆一整天的经历。无数次孩童和他互动、拍照，最后再被不舍地带走，有些撒泼、有些默默哭泣。当然，除了孩子还有年轻的女性。
此时，一名年轻的女性站在了熊猫面前。
熊猫与其对视。
女孩一动不动。
大庆很想说话，想问她是不是要合照，但是他没有开口。
虽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如果玩偶服里的汗臭大叔真的开口说话了，一定会令人感到不快。对小朋友来说幻想破灭；对少女们来说感到恶心。
女孩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熊猫，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也没有掏出手机来拍照。
“好像能用！”
能用？什么能用？大庆对女孩的话感到不解。
女孩从包里掏出一个相机和自拍杆，光是看着这个组合都感觉很重。
终于要拍照了么？大庆打算摆出上镜的姿势，至少对得起那个看起来很重的相机。
女孩将机器调整好之后，举了起来。相机的屏幕旋转向自己，这样可以看见拍摄的画面。
“我现在在江南路上的一家蛋糕店——‘熊猫奶油’！你们看我身后的是——”女孩的语气突然变得开朗许多，和刚刚有些闷的状态完全不同。
“锵锵！”女孩把画面对向熊猫。
“哈喽哈喽！”女孩从斜下方进入画面，对着熊猫挥了挥手后又把画面对准了熊猫。
是让我打招呼么？大庆这么理解。
如果对方不是小朋友，大庆是懒得费力气抬手打招呼的，但是面前这个女孩在镜头前这么热情，镜头又正好对准了他，他决定还是卖点力气。
可爱的熊猫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哇！好可爱啊。”女孩爽朗地说道。
随后女孩切断了录像，她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还需要再拍几个画面。”
这次她拿出手机，将镜头对着熊猫，上上下下拍了一遍，随后选了几张图编辑了一条动态，发布在社交平台。
大庆有点不自在，明明穿着熊猫服，却像是自己被拍一样。
“好了，谢谢你，熊猫。”
她把双肩包放到自己的面前，从里面掏出一个熊猫玩偶。这个熊猫玩偶看起来和普通的熊猫有些不同——普通的熊猫一般是白色的身体，黑色的四肢，而这个熊猫身体是黑白相间，像是穿着囚犯的衣服一样。熊猫有些掉色，原本黑色的部分微微发灰，并不像是新的玩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把熊猫玩偶对着镜头。
“熊猫先生也和你说谢谢！”
女孩向着大庆，摆动玩偶的手。
难道还要向着玩偶挥手？
大庆通过玩偶服的通风口看着那只熊猫玩偶，它挂着桀骜不驯的微笑。
大熊猫玩偶对着小熊猫玩偶挥了挥手。
“谢谢你！”女孩对着大庆鞠躬。
等女孩离开后，大庆的手臂已经累得无法再挥动了。他拖着沉重的手臂走到蛋糕店后门。熊猫的身体太大，他没办法进到准备室休息，也没办法自己脱下玩偶服，只能站在门口，等着蛋糕店的工作人员出来。
蛋糕店由于刚刚的那场大停电有些忙不过来。虽然很快就来了电，但制作和保存蛋糕可不是什么能够暂停的事情。等到来电时，原本制作中的蛋糕几乎都不能使用了，然而订单接踵而来。蛋糕订单排着队向师傅袭来，他们一时间乱了阵脚，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忘记了准备室门口还站着一只孤独的熊猫。
“早知道这么辛苦，就不奔着三倍工资接这个活了。”
熊猫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和熊猫存在至今一样久的时间，终于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员工发现了他。
女员工一边抱怨手机中了毒，一边打开准备室的门，在发现熊猫的那一瞬间，大庆明显看到女员工的脸上有一丝讶异，但是很快就转为不好意思的愧疚。
“哎呀，不好意思，把你忘了。”
员工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帮大庆脱下玩偶服。
大庆从玩偶服里出来，感觉这辈子没有呼吸过如此清新的空气，尽管他所在的后门小巷是放垃圾的地方，但是也好过在玩偶服里闻自己的汗臭味。
员工和大庆一起把玩偶服搬进准备室旁边的仓库。
“对了。”
“怎么了？”
“有没有兴趣再接个活？”
大庆没什么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能，所以一直在论坛上找兼职工作。接到这份工作时他有些开心，因为三倍工资是平时不多见的。他还特地在论坛上和商家亲密互动，希望以后也能接到类似的工作。另外，他还将一个公益链接附在了帖子里——他自己还没来得及点开那个链接，想着等自己挣了这笔打工费再点进去捐点钱。
这会儿如果再接新活，应该也是三倍工资，平时这种兼职实在难找，如今竟然有两个摆在面前，是个难得的机会。他抬了抬自己的右臂，有些酸痛，但并不是不能忍受，如果是强度大的工作就另当别论了。
“是什么工作？”
“送外卖。”
“送蛋糕的外卖？”
“对。本来有人负责配送，但是到交班的时候，此前已经约好的临时工却一直不来。不管是迟到还是放鸽子，我们都等不起了。”
“有几个蛋糕要送？”
“三个。”
“你们配车么？”
“有一辆踏板摩托，你有摩托车驾驶证吧？”
“有。”
“怎么样，要接么？”
大庆想了想，虽然是三倍报酬，可今天其实已经非常劳累了。他本想着靠今天扮熊猫的打工费去酒吧喝上一杯，度过一个还算不错的跨年夜。
“我看还是……”
“对了，店长刚刚说了，因为是临时招工，所以酬劳是平时的四倍。这三个蛋糕都有规定的送达时间，不能过早送到。虽然会多耗点时间，但是工资可是这个数！”说完，店员比了个数字。
“我接了。”
向大庆见钱眼开，欣然接受了这份兼职，但是他不知道，店员有一些附加条件还没有告诉他。
“你要穿着这个配送。”店员递上一套衣服。
向大庆看着眼前的奇装异服和头盔，视线逐渐模糊，耳朵像是溺水一样，逐渐听不见店员的话，最后差点摔倒在地。店员亲切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五分钟后，一只人们从来没见过的崭新熊猫扶着黑白相间的踏板摩托车站在路边。
这只熊猫没有常见熊猫那般浑圆的身体，而是和人类身材类似——那是当然，因为这是一套偏紧身的熊猫连体服，四肢黑色，身体白色，全身是和玩偶差不多的毛茸茸手感，只是有着人类身材而已。头盔则是摩托车的全盔被伪装而成的熊猫头。头盔涂装酷似熊猫头，眼睛就是全盔的黑色镜片，头盔还装上了熊猫的兽耳。
虽似熊猫，却非熊猫。
摩托车更是布满了熊猫元素，到处都是熊猫贴纸。这么丑的摩托车，大庆是第一次见到，但他觉得这个摩托车未必有自己丑。
店员将蛋糕全部装到摩托车的后箱里，勉强能够装下。
“穿成这样真的能够骑车么？”大庆为自己的安全以及驾照上所剩无几的分数感到担心。
“没问题的，迄今为止基本上没人出过事。”
“基本上？”
“要迟到了，你快出发吧！”
说完，店员就回到店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回避了大庆的提问。
向大庆启动了摩托车，正要跨上去，刚刚对自己进行各种拍摄的女孩又出现了。她从刚刚过去的方向回来，站在骑上摩托车的大庆面前，盯着他。
大庆透过头盔镜片看着女孩，比透过巨大玩偶服的缝隙看得清楚些。女孩相貌有些幼态，看起来是中学生的年纪，但是妆容又不像是未成年人。她穿着面包似的羽绒服，手上拿着相机，好像在边走边拍。
人来人往，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难道连这种样子的熊猫都要合影么，大庆想，女孩未免有些太不挑了！
得出发了，大庆无意持续对视，他现在又不是站街熊猫，为什么非得装可爱不成？他正要拧动油门，女孩却发了话。
“熊猫……摩的？”
她下意识地按下相机拍摄按键，闪光灯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