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家大郎与国朝前史
“阿嚏！”
林大郎端坐在青石台板上，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等到见到常开后，顾不得那点狼狈，脸上也是油然露出了笑容。
他是昆山县桥水沟人，那地方本是繁华地方，离县城原本玉山府衙只有八里地。只不过随着松江府的骤然勃发，南洋客商聚众集聚，那地方一下子，也就成为了钢铁巨兽蛰伏之地。
这等地方兴起，对于林大郎家里来说，照理本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毕竟他那老爹，可是实打实在南京工部挂过号的匠人，甚至根据林大郎有时候吹嘘的话语，他那老爹，是被官府称之为【大匠】名号的存在。
帝国的这些钢厂。
如洪荒猛兽一般，日夜吞吐。
那里头产出的精钢胚材，一日产量，足够让常开这等见过世面的人物心慌。
而能够做到这等骇人听闻，归根到底，靠的还是内部最核心的灵机熔炉，只不过那等物什每日运行，不仅仅需要海量灵石作为燃料，更要专门的【高匠】在一旁辅助。
而林家老爹，就是附近为数不多，能够符合条件的【高匠】！
只不过林大郎五岁时，他爹因为官府收购的钢铁厂里面一屁股的龌龊事惨遭横死，家中的那些徒弟亲朋随之一同全覆后，本还算富足的家业，自然也在赔付中一扫而空，他娘到镇上寿材铺赊了一副棺，整整过了大半年仍还不起钱。
无论是哪个朝代。
没了爹的孩子在街上自然是最为底层的存在，更别提家道已不是一个中落可言。
挂着两朵鼻涕的孩童，被人唱着歌谣欺负不说，还有人朝着他脑袋丢上几块碎石，那些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毕竟在昆山县的传言里，当初林大郎他爹作为技工大班，总对那钢厂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后来钢铁厂骤然关停，让无数人少了营生，他爹与不少骨干横死厂中，让不少人说了许多闲话。
那等闲话。
说到最后，总是说在一个点上。
铁厂里面熔炉的熄灭，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林家老爷子学艺不精的原因。
说到这里，林大郎急了眼，也就是上前理论，当然，那等结果只会是被打得头开脑胀———每当这时候，也就常开会来拉他一把，把他从人群里救了出来。
不过这等日子在过了大半年后，总算是也得到了平反。
缘由也不难理解，县衙里的那几位大人物为了买下偌大的钢铁厂也是花了官府十几年积累的库银。
出了这般大事后，南京城的大人们虽然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到这乡下地方查看一番。
那几位【工部】挂号的【大匠】一来，只是一看一瞧，就发现了端倪。
原来当初那群南洋人，是做了个天大的局，把那等次品熔炉当做优品卖，不仅如此，为了营造钢厂蒸蒸日上的假象，各种阴损手段施展不竭，让那本来勉力支撑的灵机，早就已经不堪重负。
而这等灵机负载过重的结果，自然也是妇孺皆知。
毕竟前些年，帝都王恭厂那边，就发生过一次。
那次骤然而起的爆炸。
哪怕帝都有着无数高人坐镇，也让数万人彻底断了生息！
时至今日。
帝国那块位置。
还有不少人专门守着看护。
而昆山县这次，没有酿成大祸。
就是因为那一日，林家老爹发现不对，连忙带着班底冲上去，用自家性命，阻挡了崩溃的缘由！
尘埃落定！
自然也是让林家母子翻身做人。
加之前来此处的【工部】一位良善人传下的一些小手段，配上此间街坊邻里的帮衬，林家的胖寡妇，这些年也算是把手上的铺子给经营起来。
而林家大郎，有这身份，自然也是成为了这地方同龄人的带头大哥。
只不过这等日子过得再久，他也还记得，当初常开对他的好，但是常开这小子，就是从小太过早熟，自己的想法太深，还没有多大，就跑去斯密尔菲戈那边做起了跟班，当起了丑角。
也是如此，瞧见常开过来，他也是疾呼起来。
“哎呦！”
“我的常公子，今日总算是舍了你那洋人爷爷，过来看我咯？”
这等吃味的话语，立马也是让旁边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帮闲嗤笑起来。
常开翻了个白眼，也不做其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之上————他昨日过后，是半点力气都无，现在总算是恢复点了，便直接说道。
“老金毛死了。”
老金毛是林大郎给斯密尔菲戈取得外号。
林大郎听了，也是一愣。
他知道常开这些时日在陪着斯密尔菲戈，甚至在一些人嘴里，常开如孝子贤孙一般的样子。
所有人都说，常开是有所图。
毕竟斯密尔菲戈能在昆山县混了这么久，手上总有两把刷子。
不说其他。
那晋商几大票号里头，斯密尔菲戈也是挂着号的。
虽说这钱财对于内城里的大人物们来说，是多么不值一提，但对于他们这群在外城厮混的游民来讲，那是能够当做横财一般的存在。
就连林大郎，对常开人品虽是信任，却也有些嘀咕。
但是没有想到，斯密尔菲戈竟然就那么死了.....
这等事情意味着，常开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毕竟按照那群老醋坛子的规矩，存进去钱两方便，但是要拿出去，那就要讲究各种规矩了。
现在老金毛死了，林春生敢打赌，那群老西儿是半个子都不会放出来！
如此也让林大郎一时失语，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整个铺子前厅里，此刻，回荡的只有那台那唱机发出嘎吱的声响。
“【帝国通讯社】今日新闻提要，镇南关大捷相关人员已凯旋回京，冯总兵将于晚些时候，接受通讯社记者采访。”
.....
“帝都【青羊观】枉法诬贤，蠹害政治，大逆不道，罪无可赦，锦衣卫发现端倪，当机立断，铲除罪窟，圣心大悦，特此嘉奖......”
......
这唱机比林家铺子门口的矮柜还高了一尺，上方有两大三小五个喇叭，剩下一个缓缓转动的手柄，与那沉稳男声一同在此间发响。
倒是常开皱起了眉头，打断了周遭安静。
“【青羊观】枉法.....这等道门圣地，怎么会做这等事情？”
只是话语刚刚开口，常开又稍稍捂住了胸膛肋骨处。
这般作为，也让林春生一惊，他没有回答常开之前言语，倒是先关切起来。
“老常.....”
“怎么？是受了伤了？”
常开随意挥手，倒是浑不在意。
“路上遇到个泼皮，被他踹了一脚，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有点痛楚。”
常开眸子深处，还有些回味。
他着实没有想到，黄子牧竟然隐藏这么深.....
是的。
这位黄氏落魄子弟比旁人想象的更加可怕。
面临绝境。
却也做出了令常开都需要赞叹的抉择。
只不过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蛰伏半生，最后却遇到了是掌握【真名】的常开——或者，常开有些怀疑，自己现在的情况，还算不算普通的掌握【真名】？
但无论如何说。
这等命数。
属实是让人扼腕兴嗟。
甚至这位黄氏子这十数载的苦修，用诡计偷袭，用性命来，最后在常开肋骨上受到的那一脚苦楚，也只是常开故意留着————他要告诫自己，不要小觑天下人！
只是常开这般托辞，倒没有让林春生听出，他恶狠狠得怒道。
“这事情，必定是那群江北人做的！”
“这些王八蛋，找不到活计干，就待在我们这地方偷鸡摸狗.....爷爷我前些时日也是心善，没有与他们计较，今日却是欺上门来，真当我们昆山的爷们是泥巴捏的？！”
说完。
这异世的地域黑
居然要急冲冲的去寻麻烦。
这等模样，自然也是让常开连忙拉着。
他指了指裤腰边的火铳。
“大郎。”
“别冲动，别冲动。”
“那人只是个没有眼力劲的泼皮，你看，爷们带了这玩意，那厮踹我一脚，自然也是没了性命......”
此话一出。
林春生上上下下打量了常开良久，狐疑道。
“你这小子，看上去却是没有受啥伤势.....甚至看起来，气色比之前还好上不少。”
常开余光瞧见周遭还有几个帮闲，连忙也是把话题岔开。
“大郎，这等闲话也先不说了，你给哥哥说说，这【青羊观】是怎么回事。”
常开有些艳羡的指了指林春生手上的小铁盒。
“那等宗派，可是道宗修行者聚集的地方，怎么半点风声都无，就遭了这等劫难......你有这东西，消息比我们灵通，快说道说道。”
这等羡慕，那还真不做了假。
因为若是让常开来看。
林春生手上这名为【灵机】的玩意。
是欧罗巴大陆【灵力教堂】近半个甲子最伟大的造物。
按照那群红头发的宣传。
此物上通【灵网】，下接通讯。
咫尺天涯，近在身边。
堪比常开他上辈子所见的手机。
若不是价钱实在不是他这等孤儿能臆想，否则说什么都要买上一个，瞧上一瞧！
而林春生听到常开这般言语，自是笑了起来。
十五六岁的少年。
本就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纪，自然也是大大咧咧起来。
“这【青羊观】为啥这般下场。”
“自然不像这【官府】所说如此。”
“但所犯之事却也一句话能说明白......”
他看了看四周之人好奇的眼神，笑意满满的揭露了答案。
“这群牛鼻子老道，胆大包天，竟然敢研究国朝前史！”
此言一出。
满座寂然。
因为这世道对于国朝前史，只有一个态度。
敢究此事者。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