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想要封狼居胥的陆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朱厚熜眼神深邃,紧紧盯着对联,旋即口中不禁轻声吟诵着这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诗。
见状,陆炳眸子也是一凝,凝视着对联。
只见那对联笔力雄浑,犹如苍松劲柏,跃然于纸。
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后,整个人猛地一震,呼吸也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啊……这是先帝的字迹!”
他激动地转过头,望向神色凝重的朱厚熜。
朱厚熜沉默不语,片刻后,出声问道:“你可曾见过堂兄的字迹?”
“见过,是家父给我看的。昔日,他曾随先帝亲征漠北……”
朱厚熜眉头一皱:“亲征漠北……难道是应州之战?!”
据史书记载,朱厚照亲自出征的,也唯有此役了。
心中暗自思忖着,遂将目光投向陆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见到皇帝投来好奇的目光,陆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缓缓说道:“正德十二年,蒙古鞑靼小王子率五万铁骑如暴风骤雨般侵犯我大明边境。”
“边关告急,黎民百姓深陷水深火热。先帝得知此事后,龙颜震怒,即刻拍案而起,决然下旨要御驾亲征!”
言及此处,陆炳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激昂之色,仿若自身也置身于当年那场气势磅礴的战争之中。
“先帝统率大军一路疾驰,马不停蹄,终至前线,便与士卒们同食同住,同甘共苦。”
“此等举动极大地振奋了士气,使全军上下齐心协力,众志成城。”
陆炳越说越是兴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在激烈的战斗中,先帝更是身先士卒,御马杀敌!”
“最终,经过一番殊死搏斗,我军斩敌数万,成功击退了鞑靼……”
“其实,先帝也是积极有为之人,并非是传闻中的那般只会吃喝玩乐,不干正事。可惜了……他时运不济,大业未成便弃天下,犹弃敝蹝……”
朱厚熜轻声哦了一声,他知道《明史》可不是像陆炳所说的这样记载……
《明史》甚至是《明武宗毅皇帝实录》中对“应州大战”的评价是——
“是役也,斩虏首十六级,而我军(死)者五十二人,重伤者五百六十三人,乘舆几陷……”
“是后岁犯边,然不敢深入。”
……
简单来说就是,在应州之战中,明军仅仅是歼敌十六人,而自身却折损五十多个人,伤者更是多达五六百人!
但是,在此战之后,鞑靼再犯边关时,便不敢贸然深入了……
明眼人都知道,数万骑兵交战,怎么可能才出现这么点伤亡……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要说如果不是故意抹黑,恐怕没人会相信。
况且,《明史》有关记载里边更是自相矛盾,难圆其说。
……
这是朱厚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了解“堂兄”朱厚照,想起他的死,总觉得有些蹊跷离奇……
由此可见,有时候历史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史书上面所记载的事情不一定都是人尽皆知的历史真相。
“大明朝的政治氛围可真是水深得很,以后行事可得要小心再小心了……”
心里这般暗暗告诫自己,朱厚熜再次凝视地图,目光落在漠北以及辽东。
片刻后,执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他想起朱棣五次亲征漠北的史实……
永乐七年(1409年),明成祖朱棣遣淇国公丘福领十万大军征伐鞑靼,结果全军覆没!
为了彻底解决蒙古之患,朱棣决意亲征漠北。
自永乐八年至永乐二十二年,朱棣第五次亲征漠北,凯旋归朝途中于榆木川薨逝。
五征漠北虽未能彻底根除蒙古之患,但是有力地打击了蒙古势力,守护了大明朝的边疆安宁。
然而,如今边关却又是秋风瑟瑟,山雨欲来……
……
陆炳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被朱厚熜勾画的红色圈圈,眼神露出一丝炽热:“当年太宗文皇帝五征漠北,一路打到了成吉思汗称帝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叫……恒河!对,就是恒河!”
“……”
“什么恒河……你小子看过地图没啊?”
“那叫斡难河。”朱厚熜轻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说道。
见状,陆炳略显尴尬地挠了一下后脑勺,旋即咧嘴一笑:“嘿嘿,管它是什么河呢。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之处,皆为我大明之疆土!”
说着,陆炳霍然抬头,双目熠熠生辉,看向朱厚熜,朗声道:“大哥,我也想亲率大军北征,仿若大汉双壁——卫青、霍去病,英勇无畏……直抵狼居胥山,祭天封礼!”
封狼居胥,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谁不想建功立业?
都想!
卫青,霍去病想建功立业。
李世民想建功立业。
甚至是陆炳也想建功立业。
他,朱厚熜难道不想建功立业吗?!
……
……
听到陆炳这么一说,不知为什么……
此刻,朱厚熜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似有一团烈焰正熊熊燃起,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眸霎时炽热如火。
目光一凝,再度看向地图,旋即右手轻抬,修长的手指稳稳落在地图上漠北之地的标注处,然后低声吟唱:“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
稍作停顿,继续轻声吟唱:“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何惜百死报家国……”
他唱着唱着,仿佛看到了大漠孤烟起,金戈铁马踏征途,汉家子弟威震四海八荒!
天下臣民如众星捧月一般,紧紧围绕在自己的四周高呼万岁万万岁!
是梦吧?
是幻吧?
不!
两京一十三省算什么?
朕要威震四海,君临天下!!!
“迢迢八荒寰宇,任我子弟翱翔!”
……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随着最后一句词的唱出,朱厚熜嗓音几近嘶吼,慷慨激昂的歌声仿若阵阵惊雷,在空旷的乾清宫内激荡回响,经久不息。
陆炳鼻子一酸,内心兴奋不已,不禁握紧刀柄:“陛下有秦皇汉武之魄!我大明天下无敌!”
啪!!!
说着,他缓缓地松开了刀柄,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拍在了御案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而后一声清脆的断裂之声响起大殿。
突如其来的声响一下子就把朱厚熜从刚才的幻想中给硬生生地拽回了现实。
他先是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一丝惊愕之色,随后便急忙低头看去。
只见一块金丝楠木竟然已经断裂开来,直直地掉落到地面上。
“......”
朱厚熜一怔,而后朝着一旁的陆炳狠狠地翻了一个大白眼,气急败坏地喊道:“啊!我的金丝楠木......”
“你这个竖子,居然敢弄坏我的金丝楠木御案……”
面对皇帝的斥责,陆炳显得有些尴尬不已。
只得连忙躬身行礼,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嘿嘿……那个……大哥……我刚刚实在是太激动了,一时之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朱厚熜再度白了他一眼,旋即将目光投向御案上的地图。
地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大明朝各个地区的情况以及周边势力的分布。
西北地区,鞑靼常年不断地侵扰边关,使得边疆百姓苦不堪言。
辽东地区,女真部落也同样不甘心居于人下,势力日益壮大……
想到这里,朱厚熜不禁皱起了眉头。
当年,原身的爷爷——宪宗皇帝发动的成化犁庭行动原本是想要一举消灭女真部落,将其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谁曾料到,此举不仅未能如愿以偿,反倒让女真人侥幸捡回一条命,而后更是日渐强大。
最终发展到足以与大明分庭抗礼、取而代之的地步……
除此之外,就连西南边境的那些土司最近也开始蠢蠢欲动。
昔日声名显赫的三宣六慰而今已名存实亡,对当地局势全然无力掌控。
朱厚熜沉思片刻后,目光再度落在了地图上的江浙沪区域。
凝视片刻,他抬起右臂,缓缓在上面划出一个圆圈。
江南,这片膏腴之地,从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国开始,便是大明朝的重要财源之所。
自南宋南迁后,江南渐次取代北方,成为整个中国名副其实的经济中心。
“朝廷每年的收入,大多数皆是源于此……”朱厚熜低声呢喃,似是思及某处关键。
蓦地高声呼道:“黄大伴,快快把账本取来,朕要亲阅!”
很快的,黄锦即趋步而来,双手捧起厚厚的账本,躬身至皇帝面前,道:“陛下,所有的账本都在这里了。”
“嗯,朕知道了。”
朱厚熜接过账本,随手翻阅起来。
随着一页页账目翻过,原本舒展的眉头却渐渐紧蹙,而后凝成一道深深的“川”字。
当翻到最后一页记录去年总收入时,朱厚熜不禁悚然一惊:“去年竟然只收了200万两白银?这怎么可能?!”
“是不是这些家伙都把朝廷的钱都给私吞了……”
要知道,以江南之地如此繁荣的经济实力,要说没有人偷税漏税、中饱私囊……那怎么只有这么点微薄的收入上缴国库?
明朝后期,正是因为缺钱少粮的缘故……
才会——
内部起义不断,外有力不能敌八旗……
最终导致灭亡!
念及此处,朱厚熜深吸一口气,“就这么点钱……能干嘛???”
就在朱厚熜心烦意乱之际,突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只见一名略显年轻的小太监大踏步跑来,看到朱厚熜后,赶忙跪地施礼,立刻禀报道:“启奏陛下,内阁遣人前来,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朱厚熜剑眉紧蹙,面露不悦之色,摆了摆手,不假思索地回绝道:“不见!你没看到朕正忙着吗?!”
那小太监见状,吓了一跳,稍作迟疑后,还是鼓足勇气继续说道:“陛下……此次来人乃是为陛下拟定新年号之事。他们说将拟定好的年号呈上,请陛下御览定夺。”
听到这话,朱厚熜心中愈发烦躁,只觉得这些大臣着实烦人。
但是,念及年号之事对于自己至关重要,终究还是强压怒火,沉声道:“罢了罢了,那就快快呈上来让朕过目。”
“是,陛下,奴婢这就去拿过来。”
小太监见到皇帝点头,如获大赦一般,赶忙应是,旋即迅速起身,匆匆往外面奔去。
因为跑得急促,险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很快的,那小太监又匆匆忙忙地飞奔而回。
手捧折子,及至近前,气喘吁吁地止住脚步,继而再次跪地,高举手中折子,呈于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略带不满地瞥了一眼小太监,挥挥手道:“嗯,你且先下去吧。”
待小太监离去后,朱厚熜吐出一口浊气,打开内阁送来的奏折,漫不经心地翻开一看。
仅仅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摆在面前的奏折,当目光落在折子上时,朱厚熜眉头一皱,“绍治???这就是他们给朕拟定的年号?!”
言罢,脸上瞬间涌起一股怒意,原本平和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旋即,猛地伸出右手,狠狠地拍在了身前的御案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响彻大殿。
“哼!真没想到啊,这帮家伙居然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依旧是死性不改!”
“当真是见缝就插针……处处都想掣肘朕是吧?!”朱厚熜越说越是恼怒。
……
“绍治???”
此时,站在一旁的陆炳看到皇帝这般震怒,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绍治’二字……恐怕是要大哥继续继承弘治皇帝尚未完成的大业啊……大哥若是认可了此年号,亦是变相承认了自己乃是以皇子的身份继位。”
“内阁这般举动是要一箭双雕啊。”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对于朱厚熜此刻的心情也多了几分理解和同情,“也难怪大哥会这般生气了。”
“那个……大哥,你没事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陆炳刚想出声安慰朱厚熜,只见这位大明帝国的新君面色凝重,犹如阴云密布,白皙的脖颈处,几丝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显然是情绪激动所致。
朱厚熜此时的怒火可见一斑了。
“哼,绍治这个年号是挺好的……但是,朕还有一个更好的年号!”
蓦地,朱厚熜冷哼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只见他手臂一挥,毫不迟疑地抓起案前的御笔,随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在折子上狠狠地落下一笔。
笔力之重,似乎是要穿透纸张一般。
见此情形,陆炳不由自主地稍稍伸长了脖颈,想要窥视朱厚熜究竟写下了何等高明的年号。
他小心翼翼地偷瞄过去,只见折子上龙飞凤舞般地呈现出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