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原来他叫于安

那男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就一脚踏空，落入了小雅身前的一个庰坑。

既然是庰坑，里面堆的自然是各家各户倒的屎尿。若是六七月，这坑上就算盖了竹筛厚麻，臭气在巷子口也能闻到。可这几日都在下雪，别说三尺宽的坑面看不见，就连冲天的臭气仿佛也被冰雪冻住了。

小雅抹了一把脸上假惺惺的眼泪冲那半埋在屎尿堆里的男人喊道：“喂，难怪你那兄弟说你是蠢货，我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别过来，你非要过来。现在，你这身皮囊就算扒下来给我做鞋底子穿，我都嫌你臭！”

“小贱种，看我不宰了你——”那个男人气极了竟随手抓了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朝小雅扔来。

小雅大叫着躲开，脚底抹油飞一样地跑了。

跑到巷子口，远远瞧见一个淡青色的人影穿过呼啸的风雪提剑朝她奔来。小雅有些意外，他怎么还在这里？她与他素不相识，又是个身份低贱的庶民，他要是撇下她走了，她也未必会怪他。可他非但没走，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倒好像是要赶来救她的。

“你怎么一个人跑了，那贼人呢？可伤到了？”少年发髯凌乱，左手的衣袖上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绢衣。

“在庰坑里吃屎呢！”小雅得意地冲他笑了笑，心道，这人果真是个君子，也不枉妮儿念叨了他一个多月。

“庰坑？”少年瞠目结舌地看着小雅，“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屏坑，他怎么掉进去的？”

“我以前被人扔进去过，自然记得。”小雅头一仰还挺骄傲，说完才发觉少年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怎么？嫌我脏啊，刚才可是你自己要拉我的手的。”

“我......”少年脸红了。

小雅没心情与他斗嘴，忙道：“除了屏坑里那个，这城里还有其他人想杀你。城门口也有他们的人，你要是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躲，就赶紧去吧！”

少年一愣，丰润如玉的脸庞瞬间暗淡无光：“我......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

“嗯。”少年低头站在小雅面前，漫天纷飞的大雪将他们身边的一切尽数抹去。白茫茫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她和他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小雅知道眼前的人是个大麻烦，可又觉得自己如果不带他走，他就会被一个人留在这雪白的世界里，永远出不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少年道：“你愿意相信我吗？如果你信我，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少年一愣，随即苦笑道：“我这一日已被至亲好友骗了两次，再信你这女娃一次又有何妨？劳烦小妹带路吧！”他说完两手一抬，竟朝小雅深深行了一礼。

小雅一个贱民不敢受他的礼，连忙侧身往旁边闪去。这一闪便瞥见了他缠在剑柄上的一条粗麻孝布。唉，不知他父亲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自己死了还累得儿子这样到处逃命。

“走吧！这回我带路。”小雅伸手拉住了少年冰凉的手。

将军府的后门外，蹲在地上画圈圈的妮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雪人。

小雅见着了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

“死丫头，你刚才跑哪儿去了？”小雅大喊。

“你又跑到哪里去啦，我......”妮儿听到小雅的声音立马跳了起来，头上厚厚的积雪一半落在肩上，一半还牢牢地沾在她的总角上。

“怎么不说话了，舌头叫冰冻住了？”小雅好笑地看着她。

妮儿两步跑到小雅身旁，拉着她的袖子，也不敢抬头看少年，只凑到她耳根旁又羞又惊道：“他怎么醒了？”

“进去再说吧，在这儿小心叫人瞧见。”小雅推着妮儿进了门。

今日雪大，府里的人又多在前院准备岁末的祭祀，因而一路走来倒也平安无事。

小雅留了妮儿在屋里照顾少年，自己跑回书房用小陶罐取了几块烧红的火炭。等她再次推开门时，夹室里的两个人已经很是熟络。

“你可回来了。”妮儿从床榻上跳下来，一边穿鞋一边对我说，“于安说他刚才是饿晕了，我先去找点吃的，你在这儿陪着他吧！”

原来他叫于安。

小雅将手中陶罐递给床榻上的少年，转头对妮儿道：“我也要回书房去了，你爷爷要是发现我不见了，没准儿会找到这里来。”

“那他......”妮儿回头望着于安有些犹豫。

“只要他不出这个门，不会有人发现他的。你待会儿也别慌里慌张叫人看出什么来。”

“嗯，我刚才是半路上被柏妇逮住一起去了百里府，肉酱没要到，但要到了不少好货。胖师傅已经准我休息半日了。那我早去早回。”妮儿前一句话是对小雅说的，后一句却是冲于安说的。

于安轻轻颔首，妮儿灿烂一笑，披着蓑衣就冲了出去。

“那我也走了，你好好休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于安伸手拉住了小雅的衣袖，他被人追杀了一整日，终归还是害怕。

小雅捏了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很快。”

书房里，三足双耳兽纹炉里的炭火已经灭了大半。屋外，北风夹着冻结成冰的雪子一阵阵地敲打着窗棂。小雅跪坐在忽明忽灭的炉火旁，看着手中湿漉漉的短袄懊丧不已。这短袄是六岁那年柏妇帮她做的，袖子虽短了许多，但却是她唯一的冬衣。

今日也不知是在哪儿剐破了，后背心上竟多了一道两寸多宽的口子，露出一堆乌黑发霉的破絮和成团的芦花。

夹层湿了，冬衣就算废了。之后三个月，她怕是要挨冻了。

小雅叹了一口气，把袄子丢在一旁，然后像往常一样从书架上取了一卷竹简摊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