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不是妖怪
在那个落雪的清晨，青衣少年背着他的剑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小雅想，她会永远记得他和她们抵足而眠的夜晚，记得他在黑暗中同她说过的那些话，记得他向她描绘的那个世界。
于安走后，妮儿很伤心，因为她失去了她人生中喜欢上的第二个人。但小雅告诉她，她永远不会失去她人生中喜欢上的第一个人。
“没脸没皮的臭丫头！”妮儿听了小雅的话破涕笑。
她知道，小雅说的都是真的。
之后过了几日，府里来来往往的人总算少了些。管家让小雅去书房伺候，她便一早穿上新制的冬衣去了。等她到书房时，将军已经坐在里面，她赶忙行礼，跪坐在他身边。
他低头看着书卷，随口道：“我让管家给你做了几双新鞋，上次爬树穿的那双就扔了吧！”
小雅心里一暖，磕头道：“谢将军！”
将军嗯了一声，又问：“你可想识字？”
“婢子不敢。”小雅心中疑惑，不敢造次。
将军挑了挑眉毛，转头去看书卷，不再理她。书房里忽然变得好安静，耳边只剩下将军绵长的呼吸和她怦怦乱响的心跳声。
将军是在戏耍她吗？她真的可以识字吗？上次被将军撞见她偷看书卷后，她还以为自己难逃一顿笞刑，可后来不知怎的也就不了了之了。今日，她如果不识好歹地应下，会不会被拖出去打上两顿？挨打，她倒是不怕的。如果挨上两顿打就能识字，她高兴都来不及。想到这里，小雅干脆把心一横，牙一咬，脑袋重重地往席子上一磕，大声道：“回将军，婢子想识字！”
“哈哈，大善！”将军似乎很高兴，笑着伸手将小雅薅了过去放在身侧，又伸手打开案几上的一卷竹简道，“那今日，我们就从这一卷开始吧......”
书房一日后，将军对小雅的宠爱让府里的人都惊掉了下巴。一个卑贱的孤女突然有了一位姆师，她不用再熬夜剥麻搓绳，不用再替府里的仆役们清洗衣物，她每日只需坐在书房读书、调墨、习字。
这一切莫说其他人觉得奇怪，连小雅自己都不敢相信。
小雅记性好、学得快，将军平日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教导她，于是将军就特别从门客中为她挑选了一位才学出众的夫子。
蔡夫子原是晋国人，不知因为什么辗转到了秦国。他投入将军门下不过数月，听说要教养将军府上的一个孩子，心中不免自喜，以为自己的才学终于得到了将军的重视，因而有机会亲自教养他府上的少主。
抱着这样的信念，蔡夫子当日天还未亮就背着书箱等在了府门口。
第二日清晨，管家一打开府门就看见蔡夫子顶着一双黑乎乎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下巴上的胡子都已经结了冰霜。
蔡夫子既然这么热心，按说小雅的求学之路也应该一帆风顺。没想到蔡夫子一见到她，结了冰的胡子都被气得翘了起来。他颤抖着双手吐不出一个字来，扔了书箱便冲出府去，从此一病不起。
小雅那时不懂蔡夫子为何痛心，只以为是自己面貌丑陋吓到了他。
“原来你在这里......怎么，难道躲起来蔡夫子就能回来？”将军找到小雅时，她已经躲在后院的大树上哭了一整日。
“我把夫子吓跑了......我丑......是怪物......”小雅哭得两眼发黑，只觉得自己将来无论到了哪里、长成什么样子，就算不被人看到奇怪的眸色也会被当作怪物。
“是我的疏忽，不是你的错。”将军叹了一口气，足尖一点跳上树来。他轻轻擦去小雅脸上的泪水，柔声笑道，“别哭了，小儿若是生得丑，那叫这世间的其他女子如何自处？”
小雅用脏兮兮的手拉着他月白色的衣领，抽泣着道：“将军，我不是妖怪，对吗？”朦胧的月光下，身旁人的笑颜温柔到让小雅全然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而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小奴。
“对，害怕你这双眼睛的人只是看不透他们心中的敬畏。”
“将军，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小雅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像一阵烟消失在夜色里。
“因为你是我捡回来的宝贝，因为我期待着你长大后的样子......”将军轻笑着说完，而后抱起小雅从树上一跃而下。
“累了就睡吧，明日还得把你那蔡夫子追回来呢！”
“嗯。”听着耳畔平静有力的心跳，早己经虚脱的小雅一头栽在将军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小雅从管家口中得知，将军回府后听闻蔡夫子一事后自责不已，觉得是自己的疏忽伤害了蔡夫子的尊严。
原来，按礼，别说庶民、奴隶不能识字，就连贵族家的女儿都只能在姆师的指导下，执麻枲，治丝茧，织、红、组、纵，学习女事。
因而，当蔡夫子得知将军要他教导府中一个小婢子读书识字时，就以为将军是轻视他的才学，故意戏耍嘲弄他。
得知缘由后，小雅收拾好了蔡夫子丢在府里的书箱，又问了管家他的住处后，就一个人背着十几卷书找上门去了。
小雅去时，蔡夫子已病了好几日。他只身来到秦国，身边无人照顾，之前将军亲自登门致歉送过两个婢女给他，但都被他退了回来。
看到紧锁的大门，小雅无奈，只能从围墙上翻了过去。
蔡夫子见到她时，颤抖着双手说不出话来。小雅索性不去管他，径自拿了个陶罐煎起药来。
第一日，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夫子倒了小雅煎的药，她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日，小雅照样翻墙进去煎了药，只是递药前重申了好几遍“一袋黍换一把药”，结果他又吹胡子又瞪眼，最后把药喝了。
第三日，小雅翻墙、煎药，等夫子喝了药休息时，她便在旁边磕磕巴巴地读他上次带来的书卷。
......
第七日，喝完最后一帖药，蔡夫子已经能下床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竹扦子把小雅赶走，因为她这几日己经吵到他双耳生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