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礼物
京城的福裕茶楼，历来都是文人雅士雅集之处。
是以此处虽是茶馆，却不至于太过喧嚷，反倒是氤氲在满楼的茶香之中，能让人的思路清晰不少。
季风林坐在茶馆二楼的窗边，面前是小二刚端上来的西湖龙井。浇一遍滚水，壶底的茶叶便像是长了脚般争先恐后地朝着水面上冲。
他屈起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在普华寺的经过。
方才太后娘娘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奇怪。
照理说，太后娘娘参佛最为虔诚，怎么可能眼见着茶水撒在佛经上却不为所动？
细细想来，他总觉得处处都透露着蹊跷，太后娘娘必定知道些什么。
只是他身为臣子，总不能对君刨根问底。
接下来，到底该从何查起呢？
他正想着，隔壁桌的讨论声就这麽冷不防地传入耳中。
“焦兄，近日来京城拐子猖獗，你可要看好你家囡囡呐！”
“我也正愁呢！”
那人口中的焦兄长叹一口气，“女娃子这个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不是？”
季风林搁下银钱正要离开，目光却突然瞥见楼下一个身影在人群中穿行而过。
这不是···
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熟悉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听着隔壁桌持续不断的讨论声，季风林心中不禁一阵恶寒。
再顾不得其他，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朝着将军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宋叔正指挥着府里的下人洒扫，一抬眼便看见季风林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回来。
“将军，您回来了···”
宋叔眼见着季风林慌里慌张跑进了钟芳懿的屋子，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季风林此时已顾不得什么礼节，一脚踹开房门，里头果然空无一人。
“将军，夫人一早便出去了！”
“她一个人出去的？”
宋叔本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打眼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杏花。
“这···应该是一个人吧。不过将军您也不用过于担心，毕竟···”
宋叔一回头，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又不见了。
“出去了。”
杏花走近，伸手指了指门外。
从内院到门口的一趟路，中间还要经过一个花园，一条连廊，一片小竹林和一个拱桥。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路，季风林今日却觉得格外漫长，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他方才气喘吁吁地跑出府门，一抬眼，方才在茶楼上看到的那个身影此时正迎面朝他走过来。
“将军，你回来了？”
少女站在几步之外朝他挥挥手，面上洋溢着明媚的笑。
就好像是今日京城的天气，拨云见日，雨过天晴。
还好，还好是虚惊一场。
钟芳懿低下头在袖兜里摸索着玉坠，忽然觉得头顶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整个身体便被人结结实实地拥入怀抱之中。
她不必抬头，只轻轻嗅了嗅便知是谁。
纵使知道是谁，可她仍是被这莫名其妙的情况打得措手不及，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季风林方才下意识抱住她，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不妥。
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他骤然松手，方才的担忧和愠怒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漫过心头的尴尬和无措。
“你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
他开口道，却被钟芳懿率先抢白。
“猜猜这是什么？”
少女握着拳，脸上带了些神秘莫测的表情。
“你不要岔开话题。”
季风林看她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还有心思在这儿玩什么猜谜游戏，语气也不禁严肃起来。
“最近京城里拐子盛行，你出门一定记得知会我一声，正好我近日无事，可以陪你出去。”
对面这人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钟芳懿却一点不觉得恼，反倒是有些高兴。
“今天这事，还真不能让你陪着去。”
说着，她摊开手，面上挂起一丝得逞的笑。
“将军，我帮你把虎符找回来了。怎麽样，感动吧？”
季风林看着少女手心里静静躺着的玉老虎，模样倒是憨态可掬，却和虎符半分关系也无。
这样拙劣的法子，也亏她想得出来。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却没由来地涌起一阵酸涩。
他想，不管她究竟是把自己当朋友还是别的什么，至少自己是真的被她放在心上的。
这样便够了。
哪怕只是为了守住这一抹笑容，他曾经的退让与隐忍就都是值得的。
“谢谢，”
季风林接过玉老虎，
“我很喜欢。”
“真的？你真的喜欢？”
钟芳懿本以为他会对这老虎评头论足一番，然后嫌弃地丢在一旁，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反应。
“你知道吗，我今早拿到的时候别提有多嫌弃了，可是人家都雕好了，我也不能退回去不是？”
“哦，还有，你知道这玉有多名贵吗？整个京城都不超过十块！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千万别弄丢了，知道吗？”
钟芳懿一路上小嘴叭叭个不停，季风林也仔仔细细听着。
这一次，他却觉得从大门到卧房的路是这么短，直到钟芳懿关了房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到了内院了。
季风林穿过连廊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手里的玉老虎还残留着余温。
只是这一点余温不知是手心的温度，还是太阳的暖意，抑或是，人心的热忱。
秋去冬来，转眼间已至年关。
京城的天气虽比洵州要暖和不少，可毕竟是腊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仍是不可小觑。
钟芳懿晨起打开窗，一阵刺骨的凉风顿时扑面而来，冷得人直打哆嗦。
她梳洗一番，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粉色的小袄。冬天的袄子最是臃肿，是以京城的贵女都不爱穿，反而是披风更得她们的喜爱。
不过她本就极瘦，穿上袄子反倒显得丰腴不少，倒是更添了几分艳丽。
“不错。”
她对镜自赏一番，拎起小包就要出门。
毕竟自己如今好歹是将军府名义上的主母，还是得费些心思好好操持一番，让将军府多些年味不是？
可刚一推开门，钟芳懿简直要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她一路向外走，却见府里的各处房檐下都挂了灯笼，甚至连树杈上也不放过。
不仅如此，目之所及，每间房门口都贴了对联，就连茅厕也没能幸免。
钟芳懿不得不感叹，这宋叔还真是十分热爱自己的工作，竟连她当家主母的分内之事也一并做了，真是叹为观止，让人心生敬佩。
刚走到前厅，抬眼便看见季风林背着手站在桌案旁，宋叔拿着一张帖子站在他身侧。
季风林背对着她，是以看不清神色，可钟芳懿却注意到宋叔一脸愁苦的表情，本就堆满皱纹的脸此时更显得苍老。
“将军啊，”
宋叔语重心长道，
“您今年真的不打算去赴宫宴了吗？这可是陛下亲自写的帖子，您若是不去，保不齐···”
钟芳懿听着这话，看来宋叔还不知道虎符的事。
“宋叔，”季风林打住了他的话，“这事我心里有数，您不必劝了。”
话虽这样说，可钟芳懿却敏锐地察觉到--
这人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不停地转着身侧桌案上的茶杯。
看样子，他自己也没拿定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