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温馨的年三十
大扫除，是乡下每家每户年底必须做的一件事。
并且还要请端公或神婆看日子。
当然，也并不是每家都要去请端公或神婆看，乡下人小精明还是有的，假如张三看好日子后，李四王五秦六晓得了，都会不声不响选择这一天。
大扫除最主要的是扫灶房里的烟尘，农村人炒菜没抽烟机啥的，加之是烧木柴，烟尘重，这些烟尘日积月累，掉在瓦片或茅草上，形成一条一条如柳枝样的黑条。
再就是蜘蛛网，兜烟尘十分厉害，一兜一大片。
碰上黑条过重或屋外有风吹进来，这些黑条就成条往下掉落，蜘蛛网也成片往下飞。
这些烟尘落在人身上是小事，落到饭锅里就惨了。
落到饭锅里倒好点，将这些黑的舀起来喂猪即可，若是锅里正炒菜，掉一条在锅里，这菜就没办法吃了，得洗锅后重新炒。
如果是炒的青菜也没啥，只浪费点油，如果炒的是肉，就心痛得要死。
所以每到年底，家家户户，无论是瓦房还是草房，都必须清扫灶房里的烟尘。
扫烟尘是累活，苦活，灰尘又重，一般都是男人干这事。
葛家每年都是葛景度亲自干。
葛柳菲本说她来，但葛景度不让，他说自己年年扫，才有经验。
葛家穷，自然是盖的茅草，他怕葛柳菲一不小心将茅草夺坏，到时漏雨就麻烦了。
葛景度扫烟尘，葛柳菲和何春柔就清理和打扫睡房和堂屋。
葛憧则带着葛舒菲在大门口贴春联。
这可是葛家盖这六间房子以来，第一次贴春联。
上联是：联产承包千家福，下联是：自主经营万户春。
横批是：勤劳致富。
搞完大扫除，已是黄昏，全家人都投入到团年饭的忙碌中。
葛舒菲烧火，何春柔和葛柳菲弄饭，葛憧檫桌子端碗，葛景度则拿出酒杯，这多年了，他终于有心情喝上一杯酒。
将酒倒满后，葛景度又感叹了一声：“我父母都命苦，没享受一天福就去世了。”
菜十分丰富，整整十个，寓意十全十美。
一大碗酸辣椒炒瘦肉，一大砵酸菜草鱼，一盆猪肚排骨汤；一盘煎豆腐，一盘蒜苗炒猪心，一盘酸辣椒炒猪肝，一砵红烧鸡肉，一盘炒青菜；一盘炒洋芋丝，一碗凉拌猪耳朵。
开饭前，自然要叫老辈子。
叫老辈子是巴丁县人的一个乡俗，也就是吃饭前，倒上酒，摆上饭碗，饭碗里装少许饭，筷子横放在碗上，然后叫逝去的祖先来喝酒吃饭。
每个饭碗上可放一双筷子，也可以放多双筷子。一分钟左右，就可喊老辈子下席。
喊老辈子下席后，每个酒杯的酒都要倒几滴在地上。
饭碗里的饭，成年人可以直接吃，但小孩子则不能，要将饭倒回锅里后重新装。
至于小孩子不能直接吃的原因，也没个准确说法，有的说小孩子吃了这饭会影响记忆力，也有的说小孩吃了会做恶梦。
团年饭，因为要守年夜，明天又不用起早床干活，自然吃得很慢。
饭桌上，看着满桌的菜，葛景度又忆苦思甜，讲了些他心中埋藏的往事。
葛家祖上是外省的，大清时人口大迁移，来到了巴丁县北门乡，落脚的那地方叫陡坡梁。
陡坡梁是真的陡，挑水粪时一个不注意，粪桶就滚进山沟摔得稀巴烂。
葛景度的爷爷叫葛其南，是个弹匠。
弹匠就是做棉被的匠人，因为他们背着一张特制的弓将棉花弹散，乡下人就将这种手艺人称为弹匠。
在所有匠人中，弹匠的地位几乎是最低的，相对来说，弹匠没木匠和铁匠等手艺人赚钱。
乡下人还常拿弹匠将棉花弹散时那声音说事，他们说那声音叫：“穷、穷、穷、顶穷！穷、穷、穷，顶穷！”
葛其南虽说是个弹匠，走南走北赚了点零用钱，但奈不何家中条件太差，加之他内人多病，的确应了那弹棉花的声音——
“穷、穷、穷，顶穷！”
后来，葛其南内人去世后，他带着唯一的儿子葛沿来到旺坡村，给陶百超家做棉被。
陶家是大富之家，陶百超见葛其南人不错，就将他们父子长期留在了旺坡村。
葛其南一边租种陶家的地，一边帮人弹棉花做棉被，葛沿则给陶家放牛。
葛沿成年后，因英俊高大，被陶家小女儿陶子灵看上。
再后来就是，葛沿因为是大富人家的女婿，受了些牵连，身体受不住，落下了病根，他们在儿子葛景度结婚不到一年，便相继去世。
何青山一再反对何春柔嫁给葛景度，一来因为葛家穷，二来也与葛沿是大富之家女婿有关，成分不好。
当年，陶百超在旺坡村附近还是很有名气，整个旺坡村田地几乎都是他的。
陶百超一儿两女，他儿子陶子君进山打猎时摔下悬崖死了，那时陶子君正准备结婚。
陶百超大女儿叫陶子彩，嫁了个官，后来蒋败逃后，他也带着一家逃了，没再回来过。
现在旺坡村里的陶端公，与陶百超是同一个祖宗下来的，用陶端公的话来说，他们已经隔好几代人了。
相对于村里其他人，陶端公对葛家稍显好那么点点，至少葛景度建房挖地基年底杀年猪请他看看哪天日子好，他不会摆脸色。
当然，葛家也对陶端公不错，每到年底杀年猪，会请他来吃杀猪饭。
不过，也仅限于此，其余的，像借钱啥的，一切免谈。
葛景度将这些过往讲了后，似乎释放了什么一般，心情好了些起来，又倒了半杯酒。
葛景度不讲后，何春柔又说开了，她主要是交待儿女们关于明天早上起床的一些注意事项。
“明天是正月初一，有些事情要特别注意一下，特别是舒菲——”
“妈，我晓得了！明天是大年初一，起床不能要别人喊，睡醒了就要自己起来；明天早上吃汤圆，要问汤圆熟了没有，不能像平时那样问好了没有；再就是明天早拿碗筷一定要细心，不能将碗筷掉到地上，更不能把碗摔破。
“还有还有，明天早上起来，全都要说吉利话，屎不能说屎，只能说粑粑或粪……”
“你这个小调皮！”不待葛舒菲说完，何春柔就把她轻轻拍了一巴掌。
葛舒菲嘻嘻一笑，夹了块鸡肉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这才是家的样子，不需大富大贵，但也不能缺吃少穿。
缺吃少穿了，焦愁，自然没个好心情。
感受着家的温馨，葛憧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