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哈勒维茨公园的外围，半掩在灌木丛中，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灰色单层楼房，五扇窗户周围镶嵌着粉刷螺旋和花饰，给人一种不协调的轻浮感。正面望出去是一条田间小路，而屋檐和后墙则掩映在公园的绿树丛中。
大房子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声音都无法传到这里，只有不时有犁耕或收割的马车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半孩子气的女人悠扬的叫喊声和一只嬉戏的狗欢快的叫声在草丛中回荡。每天清晨，一大群衣着整洁的三到七岁的孩子，光着头、赤着脚，可怜巴巴地聚集在大门口，小家伙们牵着长辈的手，有的则由母亲领着--这些可怜的、过早凋零的生命，在田间劳作和生儿育女的双重重担下匍匐在土地上。
七点钟，铁门打开了，孩子们涌进客厅，爬上台阶，消失在房子里。
几乎就在这时，路上的行人听到了孩子们尖锐的合唱声，领唱的是一个低沉而略带破音的女中音。
当公园另一边响起晚饭铃声时，门又打开了，小部队走了出来，小跑着向村子跑去。
然后，孤零零的房子周围又恢复了宁静，只有一个无精打采的女仆时不时地在地窖楼梯和前门之间来回走动。直到晚祷时间过后，公园的方向才传来轻快而有力的脚步声，穿过灌木丛，将小路的曲线截断。
是赫莎，她每天都来看望继母。母女俩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很亲密。约翰娜的性情阴郁，她的忧郁气质，她周围弥漫着熏香和石碳酸的气氛，这一切都使这个渴望光明和欢乐的孩子感到厌恶，使她和继母之间不可能有亲密的感情。
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对继母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是继母把她领进了父母的家，为无家可归的她打开了一个充满爱的新世界。
赫莎认为，当普拉奇维兹伯爵夫人与她的弟弟解释完之后，她就会回到自己的庄园，而她有责任陪伴在伯爵夫人身边；但是她的继母却反对这个计划，她说她宁愿一个人和她的上帝在一起。从那以后，赫莎每天都要陪她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根据她的经验，约翰娜一定会对这个疯狂的孩子进行心灵的抚慰。
赫莎不得不阅读厚厚的虔诚书籍，在这些枯燥乏味的祈祷文中，时不时会冒出一句热切的赞美诗，就像雨天里的篝火。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刻，母女俩一起坐在敞开的窗前，窗外的百叶窗已经放下，窗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的绿色，而窗外则是灿烂的阳光。赫莎用单调的嗓音（由于前一天游泳时间过长，声音有些沙哑）朗读着那些古老的咒语，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在最需要的时候都是通过这些咒语找到精神食粮的。十六岁的她快乐而不负责任，并没有被这些公式所打扰。事实上，她每晚都在为她深爱的男人向上帝祈祷。他在沙沙作响的树叶中安慰她，在狂风暴雨中忿怒地对她说话，但总的来说，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
就在朗读的时候，有人敲门。敲门声很轻，很怯懦，敲了一下，停了一下，好像在积蓄力量，又敲了一下。
伯爵夫人对这一下午严禁打断她谈话的行为大为不满。
“去看看是谁，把他们打发走，“她说。
赫莎去开了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年轻貌美、衣着考究的女人对面，她脸色苍白，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她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问她想要什么。
但是，就在无名氏颤抖的嘴唇刚刚提到她母亲的名字时，她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哭喊。伯爵夫人从她手中夺过门把手用嘶哑的声音说
“菲利克塔斯，是你吗？“
陌生女人呆呆地用双手捂住苍白甜美的脸庞。
与此同时，赫莎感到自己被猛地推到了通道上。钥匙在门上转了两下。那位女士和她母亲一起进去了，黄昏中只有她一个人。
然后，她在一种隐隐的不安的驱使下，跑下摇摇晃晃的台阶，穿过灌木丛，穿过林间小道和草坪，经过花园小屋和池塘，来到了欢乐的笑声从露台上响起的地方。
两个闺中密友面对面。一个卑微而乞求地倚靠在门边，似乎几乎不敢迈出脚步，一个畏畏缩缩、被压垮的忏悔者，却以个人魅力取胜，以纤细的青春身影和优雅的动作绽放出美丽的光彩。另一个站得笔直，胜利在望，她充满了崇高的原则和纯洁的道德感，在自我折磨的美德领域中至高无上，在苦难中无坚不摧，经得起诱惑，但同时又褪色和枯萎，嘴角有永远放弃的坚硬线条，喉咙瘦削，脸颊凹陷，凹陷的眼睛里有未实现的愿望的烟火，她是一个征服者，但也是一个失败的女人。约翰娜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她问道：“你考虑过迈出这一步的后果吗？
菲利克塔斯把头低得更低了。
约翰娜没有把这个手势当作回答。“她轻蔑地说：“你似乎记性不太好。
“我都想过了，什么都记得，“菲利克塔斯喘着气说。
“那你准备好明天让你丈夫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吗？“
菲利克塔斯第一次直视着她，她的眼神令人感动、绝望，但又不失镇定。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她用同样低沉的语调说。“他来了“
约翰娜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血色。“这里！你是说在这所房子里？“
“不，在城堡里“
“为什么？他很久没去那里了“
“我请他来的，约翰娜“
两个女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一个满腹狐疑，另一个则心如蛇蝎。然后约翰娜走近了一步。
“菲利克塔斯，你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
“我想结束这一切乔安娜“
“这就是你带他来的原因？“
“我想我会让你觉得简单，约翰娜“
再次陷入沉默然后约翰娜移开眼睛说.
“你为什么站在门口？如果你愿意，可以走近些“
“谢谢你，“菲利克塔斯低声说。她颤抖着双膝走近扶手椅，紧紧靠在椅背上。
“说吧，“约翰娜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迫不得已“菲利克塔斯喃喃自语道“我灵魂的迫不得已“
约翰娜笑出声来“真的，你的措辞和以前一样好。
我能为你灵魂的需要做些什么呢？“
菲利克塔斯说：“鄙视我，侦察我。““你有权这样做，但请相信我，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了....。我不再是你抛弃我时的我了。那时的我懦弱又坏。今天，我重新回到你身边，变得纯洁而勇敢，我之所以这样站在你面前，约翰娜，是因为“--她的脸上洋溢着热情--“是因为在我们两年的婚姻生活中，是他成就了现在的我。这是我欠他的。“
约翰娜耸了耸肩。她想起了大家口中关于乌伦费尔德美丽的女服务员调情的流言蜚语。
“菲利克塔斯，你的名声可不太好，“她说。“这也是他干的吗？“
“什么？约翰娜？“
“我是说人们对你的评价？“
“那我得先问问你人们是怎么说我的？没有；但我太骄傲了，无法为自己辩护。我能如此自夸，也是他的功劳。“
她张开双臂，在脑海中把乌尔里希的名字换成了利奥的名字。
约翰娜用手抚摸着自己的眉心，似乎想消除一些混乱的印象。这个人的举止中确实有一些她以前不了解的东西，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不情愿的同情。
“我再问一次，你找我有什么事？“
菲利克塔斯淡淡一笑。“你不让我坐下吗？来这里让我付出了代价“
她确实已经准备好坐下了但她还是等约翰娜表示同意后，才坐到她靠了很久的椅子上。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开始用低沉的语调说话。
“这就像在梦中，约翰娜。“我简直不敢相信，今天我就能获得平静的心境““这是我多年来一直在追求的请相信我，我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属于我的快乐。你的形象一直挡在我们之间....在我看来，我好像是偷偷摸摸地得到了一切....“。
“你就是这样，“约翰娜厉声打断道。
“是的，就好像我抢了某个更有资格的人的位置。你看，只要我还生活在他身边，我就会想到我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现在我觉得，你决心做的事将是我的救赎。但在我到达这一步之前，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想到过去，她就不寒而栗，又缩回了椅子里。
约翰娜恢复了平静。她是多么了解这些慵懒的眼神，这些隐晦的笛声。她那双因仇恨而变得锐利的眼睛，像透过玻璃柜一样，看穿了所有美丽的诡计和伪装。她的目光毫不留情地盯着那个畏畏缩缩的人，只等着她把手露出来，那她就惨了。
费莉西塔丝怀疑这一切。这位瘦弱的慈善姐姐有着高耸的胸脯--菲利克塔斯认为她的胸脯里一定装满了美德--比她的弟弟，那个可爱的、长不大的小学生更难对付。
但即使是她，也有自己的弱点！菲利克塔斯双手合十，轻声细语地继续讲述她的苦难史和奋斗史。这与她在友谊岛上向利奥倾诉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为了适应特殊情况做了些许改动。自责和自我辩解交织在一起，既有对丈夫炽热的依恋，也有对丈夫折磨人的恐惧；既有不值得的意识，也有在新的不值得的行为中失去这种意识的冲动--所有这些都在一个渴望美丽和爱的灵魂的神奇反射下，以谦卑和忏悔的方式倾诉出来。
她自己究竟相信多少，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她那容易受影响的心灵中，她可以像玩弄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根据紧急情况的需要，真话变成谎言，谎言变成真话。现在，她的故事已经讲到了与利奥的第一次会面。她停了下来，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她应该利用三种动机中的哪一种--世俗所暗示的动机、为了乌尔里希而做的动机，还是真正的动机。
“心胸要宽广，要高尚，不要小气，“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
她说的是实话。当然，这远远不是真相，而只是她认为的真相。
提到给利奥的第一封信，约翰娜满意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又恢复了呆滞的面容，但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她的敌人。菲利克塔斯已经快写完了。
“她最后说：“如果我不能成功地让我们两家和解，也就是说让你我和解，那么我为乌尔里希的幸福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
约翰娜大笑起来。
“乌尔里希必须在这里进进出出，“菲利克塔斯急切地说，“就像他以前那样，而不必担心有损他妻子的名誉。现在，约翰娜，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了。这就是我在玩的'危险游戏'。我觉得也看出我已经输了，因为你只用嘲笑的笑声回答我。如果你再笑，我就知道没有希望了“。
然后她突然跪倒在地抓住约翰娜的裙子哭泣着说
“不，不要笑，不要笑！原谅我不要让我被毁掉。做我的避难所和力量之源。我渴望赦免....。你是纯洁的....圣人您能为我指点迷津，引导并帮助我悔改吗？为我祈祷，教我如何祈祷。
让我在罪恶感驱使我分心绝望时来找你。让我像这样......跪在你的脚下哭泣“。
她试图抱住约翰娜的双膝，但约翰娜一直用紧闭的嘴唇俯视着她，她迅速抽身，拎起裙裾，从她身边走过。
“听我回答，“她说。“你的计谋很高明，这一点必须承认；但如果你以为我看不透你，那你就错了。我和你彼此了解，费利西塔斯，我们之间没有剑拔弩张。我现在对你兴趣不大。我对你的评价就像使徒保罗对异教徒的评价一样--“他们与我何干，我为何要评判他们？你与我有什么关系，要我谴责或宽恕你？你必须对你所谓的生活做出自己的判断。但如果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看着你第二次把我弟弟卷入你的苦海毁掉他的肉体和灵魂“
“哦，天哪！“菲利克塔斯喊道。无论她如何计划和排练这次会面，她受尽折磨的灵魂深处发出的这声痛苦的呼喊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就连约翰娜似乎也被它打动了片刻，然后她很快又拿起了掉在地上的线。
“当然，你矢口否认。你善于装无辜。实话跟你说吧，我哥哥找你，我自己也出了力，是为了制止你的疯狂行为；因为你丈夫的家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清理干净。但是，你不应该先下手为强。你这样做是无耻的，甚至是更恶劣的。你灵魂的根基被垃圾和杂草覆盖。但它们终将被掘起。“
不幸的忏悔者泪痕斑斑的脸上闪过一丝隐秘的恐惧。她缓缓起身，跌坐在扶手椅上。
“这就是说实话的回报，“她想。“我还不如用乌尔里希这个借口呢““剩下的就简单了“她现在要放弃这场游戏吗？不，还不是。她觉得自己的袖子里有一张最厉害的王牌。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出牌。于是，她像一个濒临绝境的人一样，说道
“很好，叫他来吧。我准备好了“
约翰娜紧盯着她好像在等着她出新招然后她抓住了铃绳，但又让它掉了下来。
她问道：“你还认为我在开玩笑吗？“菲利克塔斯表面上很平静，但她的手每动一下，她都会露出痛苦的笑容。
“我觉得你一心想毁了我，“她回答道，“这就够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恨我，约翰娜“
约翰娜走近她用几乎让她窒息的声音在她耳边嘶吼道
“我实话实说是的，我恨你，我从来没有像恨你一样恨过我的丈夫。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这与眼前的事情毫无关系。就我而言，你可以过你喜欢的享乐和罪恶的生活。我不在乎。但你对我所珍爱的人动了手我真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菲利克塔斯心想：“现在正是时候“。她用手按住跳动的心脏，以殉道者的口吻说
“如果是这个原因，约翰娜你和我终究还是分手了“
“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明白今天你要亲手杀死你最亲爱的人吗？“
约翰娜往后缩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凝重仿佛她看到了即将到来的邪恶菲利克塔斯继续说
“难道你不知道这会伤害到他吗？难道你不担心这会要了他的命吗？但你是坚强的，你是如此伟大，约翰娜，你宁愿他死，也不愿让一个不配他的人占有他。我要说的是你应该早点做你今天打算做的事应该在他习惯了新的环境之前就做我说'习惯'是因为我不敢在你面前提及爱情。“
约翰娜把颤抖的双手放在桌子上，菲利克塔斯继续用更谦卑、更无奈的语气说道。
“也许我的想象力把事情描绘得过于黑暗也许他能从即将遭受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因为你，约翰娜，要靠你来修复今天的工作，并帮助他忘记它。“
约翰娜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焦急地盯着对手的脸。
“你想向我表达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菲利克塔斯带着平淡的微笑继续说道。“我只知道，约翰娜，我--我不会好起来的。不管是他开枪打死我，还是我投河自尽，我都不在乎。也许两者都不会发生他是那么善良和高尚......而我--我是那么怕死。也许我会在羞耻和痛苦中死去因为我没有舵，约翰娜我一文不值无论如何，我都会被清除出去;从今以后，我将生不如死;正如你说的，约翰娜，我们之间不能再有剑拔弩张，尤其是今天。那为什么还要隐瞒呢？她张开双臂：“我们爱他，我们俩都爱他，我和你一样......这是我们仇恨的根源。
约翰娜大声哭了起来。她用手指做了一个动作，好像要扑向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然后倒在沙发上，把脸埋在靠垫里。
菲利克塔斯用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是她的习惯。她现在非常确定，铃绳不会被碰掉。她走近匍匐在地的人，准备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但她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步。
“我们唯一要考虑的，“她重新开始说，“就是他的幸福。如果你确信，约翰娜，你能比我更好地保证他的幸福，我会心甘情愿地向你屈服。即使我不愿意，我也必须这样做，因为我在你的权力之下。但我厌倦了这种焦虑和不安我是自愿的现在，你看，我们真的没有理由再互相憎恨了。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想出一个办法，让他免受最大的痛苦，因为别忘了，当他失去我的时候，他同时也失去了他的朋友，他把这个朋友看得比世上任何东西都重要。“
约翰娜站起身来，用她那疯狂转动的眼睛仰望着十字架，十字架上白色的臂膀在暮色中闪闪发光。
“哦，我的救世主，“她呻吟道“我怎么会想这么做？你怎么能允许我这样做呢？“
“别难过了，“菲利克塔斯接着说，现在她真的把手放在了她沉重的肩膀上。“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因此我将向你提出另一个建议。明天我将离开他的家，从明斯特贝格写信给他。'请原谅我。我知道我无法让你幸福。你犯了一个错误。我给你自由选择配得上你的女人吧“
说到这里，约翰娜突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她，似乎要把她的头拉下来吻她。但是，当她感觉到这个她憎恨已久的女人的冰凉柔软的手臂触及她的喉咙时，她颤抖着挣脱开来，冲到窗边，尽量拉开她和这个美丽、微笑的罪人之间的距离；从这个有利的位置，她开始说话了。
“我已经被你说服了，菲利克塔斯。我现在和你一样毫无自卫能力。你说我爱--是的，我爱他。那就战胜我吧，他在你手里，而我只能为他祈祷。
可你知道我是怎么爱他的吗？我还不如对你说我不爱他，在你看来这也不算撒谎。我的爱是精神上的，有崇拜的成分。我对他别无所求。对我来说，敬拜他就等于属于他。我爱他，就像我爱复活的主，爱有一天会和我一起跪在上帝宝座前的圣徒。但你们怎么理解这样的爱呢？你们都嘲笑我不，但你们没有鄙视我。你们对我的感受略知一二你们羡慕我但是，尽管如此，你们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在夜晚看到天堂之门打开，上帝的光辉洒下，救世主洁白的伤口开始流血是什么感觉。这样的奇迹在这里发生过不止一次。“
她用饥饿的大眼睛凝视着挂在祈祷凳上的十字架。
菲利克塔斯缩了缩脖子。她开始害怕了。人们说约翰娜的狂热使她失去了理智，这似乎是真的。当后者看到她颤抖时，她突然大笑起来。
“你吓坏了，“她说。“我相信....。在赤身裸体、流血不止的....面前，任何谎言、任何面具都无济于事。来，把手给我。
她的命令毫无阻力。菲利克塔斯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她走近一看，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人抓住了，就像发烧了一样。
“你为什么发抖？“约翰娜问。“你应该高兴，因为现在我在你的权力之下，就像你在我的权力之下一样。你害怕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眼睛对视，但你要好好看。你知道谁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吗？“
“菲利克塔斯说：“不知道。
“你还假装爱他哦，你这个骗子！听着，要么你的心灵纯洁如金，就像那些伤口流出的鲜血，而我被你蒙蔽了；要么你的心灵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罪恶之渊，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度量。“
“菲利克塔斯想：“真相大概就在这两者之间。
“但我们不谈这个。如果你希望我们的仇恨从此刻开始结束你就不会拒绝我要求你做的宣誓“
“不会那么可怕的，“菲利克塔斯想，她低垂着眼睛回答说：
“我不怕任何誓言“
“那就跪下“
“为什么，跪哪儿？“菲利克塔斯紧张地问。
“来，坐在我的凳子上。“
菲利克塔斯说：“很好，我也愿意这样做。“说着，她按照吩咐跪了下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喜庆的裙子拉到一边。
“把手放在救世主的脚上“
菲利克塔斯不敢拒绝。当她的指尖接触到冰冷的大理石时，她不禁瑟瑟发抖。她感觉仿佛有一股冰冷的气流从那双洁白的脚上流淌下来，有可能冻结她血管里的血液，但她还是勇敢地坚持着。然后，她用低沉而略带颤抖的声音，重复着约翰娜口述给她的话，就像一个穿着白色薄纱跪在圣坛前的坚信礼候选人，结结巴巴地说出她的信仰忏悔。
“仁慈的主啊，我向你起誓我以你的名义忏悔和抗议我对我的罪孽充满了忏悔并将忏悔到我生命的尽头“
“她同时想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发生的话。
“除了忏悔所发生的一切我不会有任何其他想法和愿望乌瑞克的幸福和荣誉将是我的补偿也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目标直到他死去“
“阿门，“菲利克塔斯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又要匆忙起身，但约翰娜把她按在了凳子上。
“我们还没完呢，“她说着，咬着牙笑了起来。
菲利克塔斯心想：“我不在乎。“她准备好继续重复耳边传来的夹杂着灼热喘息声的断断续续的低语。
“如果我的心不纯洁，如果我像盲人一样宣誓......“
菲利克塔斯犹豫了一下，试探自己....。不，她不是盲人。
她的承诺是真心实意的。
“倘若将来我将欲望寄托于虚荣的享乐，或滋长罪恶的愿望，你也要用我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来惩罚我。你会让我在众人面前蒙羞“
“你会让我在众人面前蒙羞，“菲利克塔斯重复道，并胆怯地环顾四周。
“你赐给我的孩子必死“，有人在她耳边低语。
她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而我将是杀害他的凶手“
菲利克塔斯沉默不语，浑身颤抖。
“那么......你为什么犹豫不决？“
“约翰娜，你要我说的话太可怕了“
“是的，但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你说还是不说你可以选择“
“而...我...将...成为...他的...女杀手“
“好，现在说阿门“
“阿门“
然后她把额头靠在桌子边上。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手指已经放松了对耶稣脚的抓握，似乎她预料到手指上一定有约翰娜看到的从伤口流出的血迹。在她看来，她似乎已经宣誓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仿佛随着那最后一句话，太阳已经落山，再也不会升起。
然后，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下一刻，她感觉到约翰娜的双臂环抱着她，发热的嘴唇紧贴着她的嘴唇，挣扎着抗拒着。
她机械地回压，颤抖地想：
“这也是一个吻“
约翰娜抓住了她的手“现在你可以回到你的位置上了“她说，“到今天为止，你一直是无可争议的女主人“你也会如愿以偿的，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现在，让我们去找他们吧。乌瑞克必须知道我们已经和解了。“
“还有利奥，“菲利克塔斯想着，抚平了因跪而皱起的衣服褶皱。
当她走到约翰娜身旁的空地上，看到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阳光还是透过树叶洒下金绿色的光芒时，她第一次感到欣慰。事态的新发展似乎已经更加熟悉了。
“誓言也许能带来好处“她对自己说“至少能让我不做傻事“
冯-塞勒丁夫人和乌尔里希-克莱钦克一起坐在露台上，有些拘谨地交谈着，因为两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莉齐的归来。一个骑马的信使被派往田野，召唤利奥回家。艾丽脸上洋溢着平和的玫瑰色纯真，正缝补着摊在膝盖上的刺绣；而赫莎则手指闲闲，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跃跃欲试。即使是乌尔里希的出现，也无法驱散她心中的恐慌，她早就被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神秘会面所唤醒，她被一种炽热的友谊所吸引。她是第一个发现她们走近的人。她们紧紧地走在一起，在公园的背景中若隐若现--一个穿着黑色的、拍打着杂草的女人就像一个滑翔的影子，而另一个就像夏日的一朵白云。
现在，奶奶看到他们来了。
“谢天谢地！“她喃喃地说，卷起钩针，示意乌尔里希四处看看。
“感谢上帝“，他一边吻着老夫人的手一边重复道“现在我们终于和平了“
当两位女士登上露台的台阶时，所有人都起身向她们张望。
赫莎想：“嗯，我觉得这不像是和平。“她观察到母亲痛苦懊恼的表情，这使她的五官比以前显得更加严厉和尖酸刻薄。她的眼睛盯着乌尔里希的脸。“赫莎想：“她看着他，好像要把他吞下去似的。
然后，她被菲利克塔斯的魅力所吸引，紧紧地俘虏了。
“哦，她是多么美丽啊！“她叹息着对自己说“我多想和她一样啊“
大家互相问候，说着半喃喃半意味深长的话；但赫莎什么也没听见，她完全被这位美丽的陌生人迷住了，她的笑容是那么忧郁，她懂得如何温柔优雅地低下头。
她有一种朦胧的感觉，仿佛听到了音乐--低沉、梦幻、奇异的音乐，这种音乐在这位美丽的女士做出任何动作时都会变得更加强烈，而当她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坐着时，音乐又会悄然消失。
当她亲吻自己的丈夫时，赫莎很羡慕他；当她友好地问候艾丽时，赫莎感到自己是孤独的、被遗弃的。但就在这时，这位美丽的姑娘转过身来，向她露出了一个惊奇而又精致的微笑。赫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发根。
“这就是我经常听说的赫莎伯爵夫人？“菲利克塔斯夫人问道。
“她从谁那里听说过我？“赫莎不敢抬眼，不禁问道。
现在，她看到一只圆润雪白的手向她伸出来，充满了诱惑。她很想冲过去，亲吻它；但由于动作笨拙，她只能不确定地伸出三根手指，然后又迅速收回。
“你就像一位仙女公主，赫莎伯爵夫人，“她听到陌生人甜美柔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此高大，如此骄傲。我们一定要成为朋友。“
“哦！“赫莎惊呼道，对如此的善意充满了感激之情，她仿佛变成了石头，因为这个拥抱所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香水味在她身上流淌，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然后，她听到奶奶说：“她还很害羞......她还没怎么见过社会。亲爱的，亲爱的奶奶，她几乎要捏碎那双保护她的老手，是它如此慈祥地指引着她跌跌撞撞的命运。现在，大家都在露台上坐了下来，茶也端了上来。此时早已过了黄昏时分。赫莎坐在梦中，吃喝都很随意，就像好几天没断过食一样。
她的注意力首先又被无意中听到的继母和克莱钦克男爵之间的谈话片段所吸引。
谈话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谈话的主题是乌尔里希教育村里孩子的教学原则。只是谈话的语气不同寻常。
继母漠不关心的话语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蔑视，她一会儿好像要哭出来，一会儿又陷入沉思，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充满了凝重的痛苦。而他则像对待一个病人一样与她交谈。他没有反驳她，而是立即改掉了任何似乎让她不高兴的东西......当她用她紧张得颤抖的嘴唇说了一句贬低或难以置信的话时，他就假装衷心赞同她的意见，说她的理由很重要，足以让他改变主意。但是，在这样的让步之后，他得到的只是她耸耸肩的回答。
赫莎心想：“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恨他？“然后，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菲利克塔斯身上，她钦佩地注视着她。
谈话进行到一半时，早餐室里传来一阵坚定的脚步声，伴随着圣伯纳犬嗒嗒的脚步声。说话的人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每个人都坐直了身子，期待地望着门口。赫莎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一瞬间，她的目光与那位美丽女人的目光相遇，她觉得那张苍白的脸似乎变得更苍白了。
门被推开了，雷奥冲向露台。突然，他停了一下，又退了回来。他的手紧紧抓住胡须，眼睛紧紧盯着菲利克塔斯，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和威胁。
“他不喜欢她，“这是赫莎内心的评价。
乌尔里希快步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你在这里看到的，老人家，意味着和解。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尽情享受了。“
“你们两个？“雷奥问道，用手指了指两个女人。
“是的，当然，我们已经和解了，“约翰娜带着最苦涩的笑容回答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乌尔里希告诫了他。
“他说：“想想孩子们吧。
“希望你现在不会不屑与我握手，姐姐。“雷奥说。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约翰娜站起来回答。
他们的手碰在了一起，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她的手对他说，“我用它的空洞拥抱你“，她的眼神对他说，“小心点“。
然后，他转过身来，向菲利克塔斯微笑致意。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她？“赫莎自问自答，对一切都感到相当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