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跑三圈吧
宁缺有句话说得是没错的。
如果不是强弱关系，安璃梦的性格，她所纠结、所在乎的事情，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现在的情报算得上充足了。代入安璃梦的角度，她的心结挺好理解。
会抱怨凌萧心里别人更重，显然安璃梦还是挺在乎她的。也正是在凌萧劝说下，安璃梦进入了学校。一开始她玩得很开心，各种胡来，也很受同学欢迎，直到不受她影响的人陆陆续续出现。她开始发现那些欢迎她的，只是还没清醒；她喜欢的人，因她而对别人愧疚；永远接受她的，不在乎她所在乎的人；讨厌她的，说的却是正确。读心是一把无柄剑，既刺伤别人，也割伤她自己。
与此同时，安璃梦还从安楚那里，知道了她在其他世界的结局，知道现在远还不是最糟的情况。她在所有其他的世界都死了，那样的结局有谁能接受呢？她显然是在乎的。
所以，安璃梦便以普通人为盾牌，窝在自己的壳里，让那些不受她影响的人，尽量靠在她身边，不让他们在暗处做她不知道的事。这才是大家和她，真正的矛盾点。
不然的话，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大家又为什么要努力控制她的影响范围，以那么点微薄的同学情谊，困住她呢？若她真的只是想玩，为什么会甘心那么老实地呆在这个学校，接受种种毫无用处的规则约束呢？
我思考这些的时候，大概看起来是在发呆吧。其实我看得到安璃梦在做什么，看得到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丝带，看得到她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在想什么呢？该练习啦！”
“在当判官。”
“判官？”安璃梦诧异地看着我。
“你都把别人的心里话亮出来给我看了，难道不是想找个路人评理吗？”
“我、我没有……”安璃梦一瞬间有些慌乱。
“可我都评好了。”
“我不要听。”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我指着跑道，“我已经决定了，谁有错谁就去跑道上跑三圈！”
“啊？”安璃梦显然跟不上我的思路，“你要我跑三圈？”
看来她也不是不懂啊。
“反正我是评好了。你想得太多，把什么事都看得太重，在乎的太多，该跑三圈。她太小心翼翼，把你看得太脆弱，就像你真有那么脆弱一样，该跑三圈。好了，现在去跑吧。”
“还、还能这样的吗？”安璃梦睁大眼睛看我。
“不行？那我再加评一条。我，纯纯主观判断，自认为知道你们的心思，却只追求效率，不在乎判决质量，葫芦官断葫芦案，该跑三圈。”
说完这段，我放开她的手，双手抱在胸前:
“好了，现在断案公平公正公开了，我是青天大老爷，现在准备跑步去了。你跑不跑？你不跑我可不跑。跑三圈可是很累的。”
“噗！”凌萧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同意跑三圈。”
“我不是不跑……”安璃梦还是有些呆愣愣的，“这样有什么用吗？”
“成年人才在乎对错。我的原则就是今天气到哭明天又和好，不行就冷战十几天再偷偷摸摸写纸条说我们和好，再不行就冷战十几天硬等着别人拉着我们说我们该和好。所以你们都给我去跑三圈啦！我还是第一次当判官，不许不给我面子！我都委屈到要跑三圈了，这可是很大的牺牲！”
我叉着腰看着安璃梦，她也终于笑出声来。
“好好好，我遵从尤判官指示。尤判官可以不用跑了。”
我骄傲地扬起头，拒绝了。
“那可不行，真正公正的法官就是得连自己都判，不然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这可是我开年第一案，我也得遵守规则！”
说是这么说，真跑起来时，我很快就后悔了。
装逼有风险，脑热需谨慎，还有，跑三圈真的很累。
第一圈的时候我还优哉游哉，第二圈我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第三圈我累成死狗。如果还有第四圈，我一定是走着的。反观身边这两位，安璃梦就不说了，那凌萧看起来是掌握了什么技巧，气息居然还是均匀的！
等到跑完三圈，凌萧慢慢减速，又慢慢走了几步，这才过来扶我。安璃梦也递水给我——她似乎是从虚空里拿的，超能力果然还是任性。我接过水一口干了，休息半天才恢复了一些。再看看身旁两人的样子，我不免对凌萧有点嫉妒了: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还是这也是超能力的作用？”
凌萧笑着摇摇头。
“这倒没有，我的能力是强制让人遵守科学，没有什么体质加成的。不过，别看我变成这样子，我实际上是个大人，体能也是大人的体能。跑这点步还是轻轻松松的。”
超能力也就算了，居然还是自身体质……这不就是只有我累得像狗嘛！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我多少有点不爽。
“我听说大人都在坐办公室，跑步是跑不动的。”
“我从前是辅警，”凌萧笑着说，“还是要体能和训练的。”
“现在呢？”
“她给的工资比较高，现在天天上班摸鱼看书。”
“好歹也是一起跑过步的关系，现在可以跟我说你们从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从她们不经意透露出只言片语时我就开始对这事好奇了，只不过之前没有机会问而已。
凌萧看了安璃梦一眼，安璃梦别开了脸，若无其事道:
“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凌萧，你说吧。”
凌萧点点头，看了眼周围。其他同学都散得挺开，在做自己的事情，就连陈雪琪也在偷偷过来看了一眼我们的气氛之后走了。应该是放心了吧。
“那是一起养老院坠机案，接警的没想到现场还有个怎么问都不说话的小孩子，于是把我叫过去安抚她了。”
“养老院？坠机？”这奇怪的词引起了我的好奇。
“是私人直升机，掉到一所高级养老院的草坪上了，不过飞机里的人都提前弹射出来了。他们都很老很老了，可以说是老死了。我当时例行询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觉得这没问题的。’所以我就问她有没有被这个场景吓着，不要一直盯着死人了，要不看点别的吧。她说她不怕，那是她的父母和哥哥。我就‘啊’了一声，就问她还有其他的家人吗，还有人能照顾她吗，父母总还有些其他的亲戚吧。她说没有，她不认识，没人会要她的。”
以前的安璃梦是这样的啊……也难怪现在是这样的性格。她很在意别人不要她吧？
“我就安慰她说，没关系，就算没有人要她，政府也会安置她的。政府可以做她的家人，还会把她送去学校，和很多小孩一起玩。她那时候还问我学校是什么，我还跟她好好描述了一下。我当时还说，市第一中学是最好的学校，她后来就过去了。”
“后来呢？”我不自觉听入迷了。
“那是我接警的第一个有死人的案子，又有这么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小孩，我自然会挂念她。我后来休假时都会过去学校，问她过得开不开心。我带她去玩，陪她逛街，给她买漫画，问她有没有好好学习，考试分数如何，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她说，大家都很喜欢她，你也会天天来看我吧，我说好啊。之后我就天天来学校了。”
“那你的工作……”
安璃梦对凌萧用能力时，应该根本没有大人都要上班的概念吧？她连学校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安璃梦从前是怎么回事，难怪凌萧会抱怨大人不好好教她，留下一个烂摊子呢。
“后来她问我在烦恼什么，我说我没有工作，也没有工资了，要是有份工作给我发工资就好了。她问我想要多少工资，我说，辅警工资太低了，可我又不会别的技能。要是能有份高工资的工作就好了，我做梦梦一个三倍工资不过分吧。所以，现在我就算是为她打工了。”
凌萧说得轻松，甚至还挺温馨。可是，很明显，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凌萧还是个普通人，还能被安璃梦轻易影响的基础上的。我试探着问:
“再后来，你就觉醒了吧？”
凌萧轻轻点头，笑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以上这些场景都有哪些问题了。可是她在我眼里，一直都还是那个失去所有家人的小女孩——或许她就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家人怎么可能不让小孩上学呢？”
“你说话总是只说一半，”安璃梦闷闷地说，“剩下一半都藏在你心里。你总是在哄我。”
我知道凌萧藏的另一半话是什么。当她意识到问题，她想要为那些被卷进来的其他同学负责。在能读心的安璃梦面前，凌萧的话不可能作假。她对安璃梦的感情是真的，对其他人的愧疚也是真的。这种事我自然不好发言，只能偷偷瞄一眼凌萧。我看到她笑起来，声音很柔和:
“为什么你不应该被哄呢？你就是个别扭小孩啊，想要被哄，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大人总是很会骗人。”安璃梦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可是她脸上的表情松动了。我赶紧把她俩的手抓在一起:
“好了，我数三二一，你们给我和好！”
“这、这么快？”
“反正我宣布你们现在和好了，三二一我刚刚说的时候就数完了。好，你现在就说你同意不同意吧？”
“我同意。”凌萧笑道。
“我、我也同意。”安璃梦别开了眼睛，手却抓紧了。我也不由松了口气。
这么看起来，后天的游园会，应该是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