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石磨尖剑
陆起。
对，他叫陆起！
三年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时刻告诉自己不要忘记。
他不是这里的人，他来自另外一个和平安治的世界。
他有父母亲朋，而不是一个人畜。
陆起的眼神太过锐利，叫少年不由怯怯挪开眼，低声说道：“神气什么，我也不叫猫儿，我叫赵越。”
而陆起并没有管赵越如何反应，他眯眼看向远处，那是杂役弟子和管事的居住地。
白日还是雅致的竹木宅馆，现在却火光冲天，黑烟升腾。
他摸了摸麻衣下的东西，深吸口气，朝那里跑去。
“你干嘛去？”赵越忙叫，却见陆起头也不回地奔跑离开，很快不见踪影。
……
“咻！”
淡白色的剑光如同山雪澄澈，掠过之处都生出雾霜，快如迅雷，短短几个呼吸，枭首十七人。
火光烈烈，却被长剑所释的森然寒气压得低伏地面。
血浆滚滚，染得砖瓦暗红发褐，浸入地壤。
只见半空中有黄衫女凌空，她黑发扎作马尾，眉眼亦如掐诀御使的那柄淡白冰剑般凌厉。
“此处驭兽宗余孽，当是除干净了。”
听得那女子低喃，随后长剑飞回她右手所持的剑鞘，整个人也宛如一道流光划过天际，消失无影踪。
而过了约莫几瞬，突然有异响。
“咳咳，这该死的小娘皮。”
“活该卖到销金窟里去被好好调教，竟下手如此狠辣。”
只见竹馆中出现了极诡异的一幕，那本被一剑斩首后倒地的无头尸体竟站了起来，从脚下捡过头颅，重新安到了脖子上。
而那张脸，赫然就是林善乔。
怪哉怪哉！
修行界中，最开始的境界分别是引气、通玄、命府。
人活七十古来稀，放眼当今天下人族，均龄也便是一甲子，即六十之数。而此三境破境的时候，可分别再为修士添寿一甲子，两甲子与三甲子。
可饶是一共坐拥七甲子寿数的命府境修士，也不曾触及生命蜕变的“元胎境”，难以做到这般断头再活。
而林善乔区区引气四重，连先前那引气七重女子的一剑都抵挡不住，如今死而复生，实在骇人听闻。
方才赶到的陆起躲在暗处，双目怒睁，拳心紧握。
他看见林善乔的脖颈断口处，突然冒出了三只血色小虫，它们口吐紫丝，竟像是绣娘般缝合起伤口来。
“幸好这小娘皮涉世不深，不晓得斩草除根，毁尸灭迹。我当年耗光身家换来的‘假死锁血丹’和签下兽契文书的‘尸缝虫’总算是不亏。”
林善乔喃喃自语，声量极小，陆起听不清晰。
但他敏锐地发现，往日这厮身为修士，因身怀引气修为而带来的无形威慑，此刻自己居然感觉不到分毫。
这是否是林善乔已经力竭的象征？
陆起不清楚。
竹馆还未燃尽，没了寒气压制的烈焰重新升腾。
火光下，陆起清楚地看见了。
林善乔的脸色苍白无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全是虚汗，衣服紧紧贴在身躯上。
他不再犹豫，冲了出去。
陆起从怀里掏出一道物什，有他的小臂那么长，能粗略看出原型应该是个石块。但竟已被摩擦出了尖锐的两刃，像一柄小剑。
林善乔方施秘术，辅佐稀罕无比的一次性‘尸缝虫’，这才捡回条小命。秘术自然有代价，他此刻正头脑浑噩，一身法力都空荡无存。
但修士修行，往日法力流转全身，这是凡人无法想象的滋养。
他瞧着痴肥，但单臂也有两百余斤的力道！
林善乔见到陆起袭来，大吃一惊，而后怒火中烧，朝着这小子面门就是一拳轰去。
他张嘴就骂道：“阿狗你这小杂种，贱皮子，竟藏了这歹毒心思！看爷爷今天要了你的狗命！”
那拳风扑面而来，陆起知道若是切切实实挨上，他的脑袋定如瓜熟炸开。
他侧身扑到地上，忍着炙烫，猛地抓起地上的黑炭沙石，朝林善乔眼睛扬去。
林善乔状态不佳，秘术后遗症实在来的太猛，整个人完全提不起劲来。
他先前骂声全为激怒这小子，逼他正面对抗，自己好一拳将其打死了事，却没想他没有鲁莽，而是耍起阴招。
一时被风沙迷眼，林善乔只得挥着拳头四处乱打，口中叫骂不休。
可陆起早就在当人畜的三年里学会了忍耐。
他冷眼看着林善乔挥霍气力，更看见他脖子上原本被血虫紫丝缝合的伤口，竟然在往外渗血。
陆起看着，眼睛越来越亮。
他终于找准时机，一跃而起，手中紧握长条形石块，磨得锋锐的刃划破了林善乔脖子上的血缝！
血流更猛，这死胖子的面色更显虚白。
陆起乘胜追击，拼着用左肩挨了一拳，将手中的锋利石块捅进了林善乔的脖子！
肩膀骨裂的疼痛叫陆起面目狰狞，但浇不灭心里涌现的那股狂喜。
“去死！”
林善乔力气消退，瘫倒地上，气息也衰颓至不可察。
“阿狗!”
林善乔临死惊呼，意识消失前，他心里升起了一股极大的荒谬感。
咬人的狗不叫。
他以为三年多，这小狗崽子早就被磨平了心气，却没想到当此刻驭兽宗被灭门，自己勉强苟活时，他竟没有慌忙逃窜离开，而是赶来查看自己是否死去，最后出手补刀！
如果早知道！
林善乔双眼睁大，气息尽绝，而先前的沙石叫那双眼珠泛着猩红血丝，更显可怖。
陆起踉跄起身，扯过他腰间的一个金丝绣袋子，在林善乔身上胡乱摸了一通，搜出两件东西后，忍着灼烧刺痛，迅速从身旁抽了根火棍点燃这死人的衣物，叫其淹没在火光中。
烧成一捧灰，看你怎么活！
陆起这才恶狠狠地骂道：“去你祖宗的阿狗。”
看见火焰彻底吞没林善乔的身形，他感觉胸口顶着的那股气骤然散开，瘫坐在地上，一时昏沉欲睡。
陆起给了自己一巴掌，强制清醒。
这里火势随时都会变大，而且先前那些杀人灭宗者也未必没可能折返，善恶难辨，毕竟凡人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随意践踏的蝼蚁。
“马上走。”
陆起将先前搜出来的东西都揣在怀里，咬牙站起来，朝外冲去。
大概跑了快两刻钟，逃入山林里面。
这时候左肩膀已经疼得他龇牙咧嘴，只能暂时倚靠在一棵树上，休息片刻。
陆起身上有血腥味，很容易引来虎狼豺豹，目前仍未脱离危险，可他的心莫名静了下来。
离开了！
终于离开了那困了自己三年多的囚笼！
陆起觉得自己该痛痛快快哭上一场，但却实在哭不出来。
于是他抬头看天。
好巧，乌云散开，星子寥落，却露出来一轮皎皎清月。
他咧嘴一笑：“破月亮，美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