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个晚上

天黑了，路灯街灯，广场上的灯，全都亮了。这时候，城墙根儿，城河边，广场上，到处都是跳舞的，唱歌唱戏的。我只在广场上看跳舞，而且只找年轻的，重点查看跳双人舞的，因为妈妈绝不会和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我把整个广场上四处跳舞的地方，认认真真的一连找了三遍，可连妈妈的影子都没找到。

我失望极了，懊丧极了！

我突然明白，妈妈这会儿是根本不可能来这里跳舞，她肯定一点儿跳舞的心情都没有。可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正在干什么，是看电视还是在做什么事情？她到底在哪里看电视或做事情呢，她到底来没来西安城，她会不会跟上什么人去了另外的城市，比如BJ上海，或者广东深圳，而我到底应该先去哪儿找她呢……

晚上八点多了，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过了不大一会儿，广场上的大灯突然一下子熄灭了，只留下很少的几盏路灯，广场上一下子变得暗淡空荡起来，空荡得让人有些害怕。偶尔有人从广场上急急匆匆穿过，总感觉他们是偷偷摸摸地做贼，或者着急去干什么坏事。我不由得把口袋里的压岁钱摁了摁——钱还放得好好的。

我毫无目标的在广场上闲转，边转边胡乱猜想。也许因为下午睡足了觉，这会儿还不太累。但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晚上在哪里过夜呢？总不能这样一直在街上瞎转乱逛吧。但无论是广场上，还是城河边，晚上的蚊子都能把人抬走，而我连盖的东西都没有，更不要说蚊帐了。

这时，突然感觉到在家的好处来了。可家里虽然能睡个好觉，却没有一丝快乐，我宁愿整天在外面瞎逛，也不愿回到那个整天大吵大闹或孤寂冷清的家里了。再说，连妈妈的影子都没找着，回去算怎么回事？既然出都出来了，那就要既来之则安之，就必须要有个出来的结果。况且，人们不是常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啊！

可晚上应该在哪里过夜呢？这是眼目下亟待解决的问题，

对了，我想了一会儿后，突然醒悟过来：可以去火车站啊！

车站广场南面有个宽大的天桥，下面有好多等车的人。那里白天黑夜总有人席地而坐，席地而卧，不断地有人离开，也不断地有人到来。这里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虽然它比不上候车室，但候车室是要有票的，而售票亭也不能呆，因为总有警察把里面的闲人往出赶，所以只有天桥下，才是真正自由的天堂。

我沿着解放路从南向北走，走了四站路后，就到了车站广场的天桥下。

晚上十一点多了，天桥下有人已呼呼大睡，但睡着的人旁边，总有人在边玩手机边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行李，因为时不时就有一堆人，在他们旁边呼啦一下拿起一大堆东西进站去了。

我在天桥下转了一圈儿，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赶紧睡觉，虽然白天那一觉睡得很给力，但这时候已累成狗了。我找来找去，找不到一块僻静的地方，人家都是一帮一伙的，一家老老小小的在一起，根本没有单独一个人的。

还有个问题，我如果睡在这里，有坏人上车时，也顺便把我抱上车，一觉醒来，到了另一个城市，洛阳啊，郑州啊，或者兰州啊，成都啊，那可就惨了。另外，这里也有蚊子，一晚上非咬出几个大包不可。所以，我根本不适合在这里过夜。这里人那么多，那么乱，弄不好我的压岁钱很快就会让贼给偷了。

我抬头望了望车站正面的大钟，已快十二点了，在家的话，这个时候早进入梦乡了，可在城里，我这会儿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找到。我当然不能去住旅馆，我既没那么多钱，又没带身份证，而且我总不能暴露自己，让人家把我当流浪汉一样收容，然后给送回家去。

我有我的任务，我有我的目标。

就在望着车站大钟的那一瞬，我突然想到车站东边的地下通道了。那可是个好地方，有多半里长，四五米宽，只走人，不通车。有的人晚上不住店，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三五成堆地在通道过夜。通道里没蚊子，又凉快，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挺好的地方。当然，免不了有些臭烘烘的，因为有人偷着在这里小便。

我先在天桥这儿捡拾了几张别人用过的大报纸，然后很快赶到车站东边的地下通道。我先在通道里走了一个来回，看看到底哪里最适合下榻。最后找到一处没人的不臭的地方，然后靠墙脚铺上报纸，先坐下歇息一会儿，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危险。

但猛然醒悟到这样很不好！我一个小孩子孤零零这么死睡在这儿，要是有坏人趁我睡着时，把我偷偷抱走了怎么办，那不一切都完蛋！所以不能一个人单独睡一处，应该找个有人睡的地方，可以不挨着人家睡，但可以离人家近一些，于是，就又转了一个来回，终于在一堆横七竖八睡着的人旁边，坐了下来。

这时肯定快一点了，通道里好长时间才偶尔走过一两个人，还走得急匆匆的，于是，我就先靠墙脚半躺着。

我感觉这个地方好熟悉，仿佛很早以前自己就来过似的。

事实上，我出生的第三天就是从这里走过。

通道北边出口的马路对面，就是省妇幼医院，我就是在省妇幼出生的。

妈妈说她生我的时候，谁都不在跟前，人家的爸爸都在妈妈跟前守着，我的爸爸却在村里忙着打牌，等他来到医院后，我已经出生了。当时床位很紧，妈妈住在楼道里的临时床位。妈妈第三天就出院了，爸爸舍不得打的，妈妈抱着我穿过这个地下通道，在火车站坐61路公交车回家。

尽管这样，奶奶还抱怨妈妈太娇贵，说她生爸爸的时候，连医院都不去，就在家里自己生，连接生婆都不用，爸爸不也长得蛮结实吗……

按说，我不可能记得才出生了三天时所发生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奇特的感觉。也许是妈妈给我讲这事的时候，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或者人不管大小，本身就有一种天生的特殊的感应功能，当一定的外界条件刺激到他时，他就会很自然的感应到先前曾经被刺激过他的那种场景……。

我在临睡着，想着以前的这些乱七八遭的事情，想着想着，困得实在不行了，就把上衣脱了，折叠起来当枕头，然后一侧身直接躺下。迷迷糊糊了好一阵子，很困很累，眼睛实在不想睁了，于是，便不知是什么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