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方旗

霍恩凝聚成一个黑点的眼瞳，在察觉到身前空气的异动后猛地扩张开来；

与此同时，视野前的模糊影子逐渐成型，鲁格的模样进而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眼底，连同对方顷刻便至的斩击！

“砰铿——”

剑锋与铁链的初次交手，便传出激烈的铮鸣，音波扩散开去，在半封闭的帝国角斗竞技场中引发阵阵回音，震落了无数金色树叶。

霍恩抬手挡下了这第一段攻击；

然而手腕粗细的铁链，在这一刻显得有如指腹轻碾就碎的沙土，只是挨了一下斩击便被砍开断成几节。

松散的碎铁链从霍恩的小臂垂落下来，俨然再也构不成像样的防御；

更要紧的是，做出及时防御的他的手臂，依然出现了几道血色痕迹。

但一击即脱的鲁格可不会就此中断他的武技，做出脚尖点地动作的他又瞬间隐匿于无形。

空气中满是他在以极速来回穿梭的气爆声音，他的速度之快，让绝大部分看客都稍显多余；

因为他们根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明所以，只有耳朵能听见几声动静而已。

而此时此刻，罗德漆黑的瞳孔正在高速转动着；

若是执意盯着他的那双眼睛看，便很容易让人打自心底发慌发渗。

就像一个突然在大街上遭到治安官拦路盘问时，试图编造借口却心里发虚的逃犯眼睛……

——这可能是此时此刻，在旁人视角中的他的样子。

可真正明白他在干什么的人，只会打自心里赞叹他的天赋异禀。

高频率地调整视线来跟上不断变换位置的死囚鲁格，这便是罗德正在做的事情。

这是一件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却很难做到的事情，哪怕搭配上强化视觉的魔法也是一样，而且极度费眼睛；

许多人的身体完全顶不住这样的消耗，也根本做不出同等水平的反应。

趁着霍恩举手拦挡的动作尚未解除，鲁格脚踝一拧，从他暴露出的背后死角发起第二段突刺。

锐利的剑锋附着可以切开万事万物的剑气，直指霍恩的心脏位置。

鲁格甚至可以看到他的剑意，在分开这位旧友的残破外衣的同时，也在不断分解着霍恩的后背表皮；

鲜活的红色迅速连成了一条竖线，那是他在霍恩身上留下的新的创口。

那么想必只要将手中这把灌注了他毕生剑意的长剑，再往前几寸，大概就能直接切开维系着霍恩生命的心脏吧？

鲁格的左手心抵在剑握最开始的配重上，猛然加重施加在长剑上的气力。

只可是霍恩仿佛先知先觉一般拧转腰杆侧开了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举起后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臂；

突然中发起的变招，让霍恩把垂手动作改成了向后的抡臂；

在用缠绕断链的右手臂弹开鲁格的骑士剑身的同时，霍恩收回的左手聚指成拳，移动的双腿带动全身发力，毫无保留地轰在身体失衡前倾的鲁格侧身上。

这一拳，直接让这位昔日的方旗骑士的身体化作一条流线，伴随着沿途激起的风尘轨迹，朝竞技场的观众席护墙猛撞过去，并在大理石地面上剜出一道笔直的宽沟深槽。

全身承受着如此猛烈的“撞击”，让鲁格的身体在砸到护墙后，还往墙体深入了几分进去，并且迎来短暂的黑视与窒息。

‘从【方旗骑士】到【大骑士】…真是犹如天堑般的差距……’

许多来自边境的军事贵族在目睹这一幕后，不由得发出无力的慨叹。

如果说【骑士】位阶便象征着人体所能开发出来的极限，那么在这个位阶之上的所有存在，即是超凡。

而同属于超凡序列的两人之间，亦有差距；

【大骑士】巅峰到底不是一个【方旗骑士】可以碰瓷的，当你在费尽心机精进技艺，终于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提升的时候，对方早就可以开山劈海了。

什么花里胡哨的把戏？对方只需要大力出奇迹！

面对暂时失去了威胁性的鲁格，霍恩甩掉双手破碎的铁链，再将身上的破烂衣服撕开，然后朝对手走去。

他被鲁格附着剑意划出血痕的后背，包括他的双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等他走到鲁格面前的时候，又是一副全盛姿态。

隔着无数黝黑长影潜伏的水道，霍恩注视着恢复缓慢、无法动弹的鲁格。

“鲁格·坦帕·厄洛里斯、我的旧友，感谢你斩开了我手上的铁链，

“我会带着你的意志活下去。”

鲁格艰难地笑了笑；

作为【方旗骑士】的他，自然还剩下一些气力，虽然已经无法与奴隶骑士正面抗衡，但也足以周旋一段时间空耗掉霍恩许多体力；

只是他放弃了，他的绝技已被破解，霍恩也不会再给他一次重新发动的机会；

踏足竞技场的人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尤其是霍恩这种“偏执狂”，他不像死得太难看……

“霍恩…你一定要获得自由……”

霍恩只是沉默，哪怕他轻易得到了两场胜利，将自己的连胜提升到九十六场；

但后面将面对什么，他根本无法笃定，自然无法做出肯定的答覆；

他不想在旧友的最后时刻心怀欺骗，即使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嵌在护墙中的鲁格从中拔出了身体，带出来的碎石砾落入底下的水沟里，溅起一蓬蓬水花，也惊扰了那些黝黑长影。

鲁格没有追究霍恩沉默的理由，却又忽然问道：

“你说……被它们吃掉后，最终会变成什么东西？

“育土培根的养料？还是什么都不剩下？”

“什么都不剩下。”霍恩给出了一个无比残酷的回答。

“啊、就像那面被烧掉的方旗……”

鲁格在这句低声自语中恍然顿悟，随即投身下去。

无数长影从深色的水道中跃起，在半空中死死地缠住他的身躯，他向上的手臂也被卷了进去，不留一丝空隙。

霍恩没有目送着旧友落入水底的最后一幕，而是转身回到黄金树影下。

它倒是一直光辉璀璨，显得遗世独立，就跟高台上始终冷漠的竞技场女王一样，亡国了都没有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