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犬与人

翌日清晨，巴克遵循以前流浪时的生物钟起了个大早，蹑手蹑脚地沿着楼梯走到起居室门口，探头进去观望几眼。

床上隆起的被窝还在规律地起伏着，床上的人也还是熟睡中的状态。

他在楼梯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默默等待罗德苏醒。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枯燥而漫长，每到这种时候，他的脑海就会开始浮现出一些过往的片段来，他的思绪也慢慢沉浸在泛起的回忆里。

其中最常记起的，还是他和罗德相遇的那个黎明。

那个黎明…直到现在都令他记忆犹新……

那天的天色尚且蒙蒙亮，周边盘旋的苍蝇便开始在耳边嗡嗡营营地吵，他在垃圾堆旁猝然醒来，精神上还带着点因过度虚弱导致的恍惚。

而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喉咙的干渴与胃部的灼痛感瞬间袭来。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了，长期居无定所和食不果腹的流浪生活令他骨瘦如柴，看上去活像一截枯槁的朽木。

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也总是些发霉变质了的“食物”，吃进肚子里总会让他的身体难受许久；

可是为了活下去，即便是那些已经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即便它们可能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他也得使劲咽下去；

但是那个时候，他真的就像一段快要燃尽的灯火芯尾巴，已经虚弱到连张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依然记得在那天之前的许多个日子里，有很多人从他眼前经过，一些拾荒者也曾跨过他的身体，但都不曾对他伸出过援手。

白天巷子外的明亮街头，忙碌的人群熙熙攘攘；暗巷里人人厌弃的垃圾堆倒是死一般的寂静漆黑，肆意散发着臭味。

是啊，谁会在乎路边一条无足轻重的狗呢？

精神上的虚弱和疲倦令他渴望阖眼入睡，身体上的痛苦却在不停刺激他让他维持清醒。

身体做出的每个呼吸似乎都要在他身上抽走一丝生命力，在这种抽丝剥茧般的缓慢过程中，他清楚的感受到死亡在逐步、逐步向他迫近。

入夜之后，生冷的周围便再也看不见什么人影，更听不到半点人声，好像一下子就被世界排斥在外了一样，他更期待闭上眼睛之后的长眠了。

但就在这时，耳边却忽然能听见一些来自不远处的动静。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某个露宿街头的酒鬼在倒腾着腹部，准备将胃袋里连夜发酵的东西重新翻出来享用。

但随着几声闷响，以及一些骨骼剧烈摩擦碰撞的独特声音，他才明白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帝都的夜晚也充斥着犯罪。

“呼嘭——”

显然是有人被重重摔打在墙壁或者地上，动作的猛烈还带起了一圈风。

他勉强转动眼睛，朝那个方向看去，便看到一横一竖的两道人影。

和许多暗地里发生的暴力事件不同，这次的“犯人”表现得十分优雅。

就算诉诸武力，也会注意挽起袖子，并及时整理因动作过大而凌乱的衣褶，和地上躺着的那位炼金术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那个站着的少年模样的“犯人”，俯身从不成人样的炼金术师怀里掏出钱袋，仔细确认着里面的数目。

“啧，缺了几枚金币。”

略显不满的少年又在炼金术师身上摸出一本小册子来，翻开页面草率浏览了一遍，遗憾的是，他根本看不清上面究竟写着什么。

而就在他旁观着少年的“暴行”之时，那位少年也发现了他。

少年收起小册子，踩着皮靴慢慢走了过来，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他。

“你好，小家伙。”

他被少年的发言震惊到了，然而这震惊的来源，却是他发觉自己竟然能听懂少年所说的话。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是能与动物交谈的魔法。”

头上抚摸着的手很是暖和，动作也很轻柔，鼻尖甚至能嗅到少年身上的好闻香味，这种感觉让他很是留恋。

巴克有点算不准自己到底多久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了，还是说自己一直在渴望着这种感觉。

“想不想尝试下像人那样活着？

“我觉得你比这个炼金术师合适多了。”

少年的说话声仿佛附着魔力，让巴克情不自禁地沉醉进去。

明明天光还藏在夜色里，却仿佛沐浴到太阳的温馨。

他毫不迟疑地做出了肯定的回应，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身体突然充满了活力。

脚下繁复的炼金纹路光芒盛行，炼金术师抽搐着身体……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拥有了一副人的躯壳，灵魂就寄宿在那里。

……回忆到此中断，巴克也从往事中脱身，渐渐回过神来。

他的生命已经有了质变，以前的流浪生活也一去不复返，名为“巴克”的人类的人生正式开启。

罗德曾经和他说过，每个人呱呱坠地后，也是从模仿开始。

从爬到走，从咿呀学语到能说会道，一步步走向成熟，都是在复刻身边人的言行举止。

他也可以跟随着罗德的脚步，培养为人的心智，慢慢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有些时候，人们并不在乎皮囊里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区分同类、异类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只要他拥有人的面孔，并且有着和人一样的心灵，不至于像个怪物去惊吓别人就足够了。

尽管他的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唯一不会改变的，就是他将用他的一生去侍奉罗德的决心。

他流浪过许多地方，路上满是粪土的村镇、某个尊贵领主名下的私人庄园、在海面上漂浮数个月的远航船舱……

以及最后的这个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的繁华帝都。

这一路数十万计的旅人，却只有罗德给予了无助的他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是罗德赋予了他新生连同如今的生活。

骑士会用他们的生命和勇气捍卫君主的领地与声名；

那么巴克则将以他的生命，为罗德献上他的忠诚与死力；

他将成为罗德身边最好用的刀、最利手的剑，为他剪除面前的所有阻碍。

这便是巴克矢志不渝的人生信条，也是他向自己订立的为人之道。

治安官杰提斯也好，莱珀男爵也罢，巴克并不介意向他们展示自己的獠牙。

可别忘了，他也在跟随罗德学习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