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会盟
令狐冲向北疾行,天明时进得一处小镇,与祖千秋等人不期而遇。祖千秋向他道明去向。令狐冲心道:祖千秋他们以为,被囚的人乃是魔教圣姑。我如果将事实告之,他们便会散去,我势单力薄,救人就难上加难。圣姑乃是魔教之人,东方姑娘亦然,他们既听命于圣姑,那也是魔教之人,我让他们去救一个魔教之人,又有何妨?于是他道:“各位,实不相瞒,恒山派的两位师太已经前往灵鹫寺,劝说方证大师将圣姑放出,在下此行,便是上灵鹫寺探听结果如何。”
计无施道:“公子既有此心,足见公子并非如同江湖上讹传那样,欲置身事外,不念圣姑生死,在下倍感安慰。两位师太虽然德高望重,但圣姑在神教之中地位举足轻重,灵鹫寺定不肯轻易就范。因此,在下以为,要救圣姑,还是要我们亲自去救。”令狐冲沉思片刻,道:“计兄所言甚是。”计无施又道:“公子,三山五岳之人深感圣姑恩典,如今皆在黄保坪聚集,欲推选一位盟主,在下恳请公子当这盟主,率领我等将圣姑救出。”祖千秋等人俱皆附议。
令狐冲道:“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计兄,我北来时听人言道,群雄为争盟主之位已经大动干戈,可有此事?”计无施道:“确有此事。公子,我们马上赶往黄保坪阻止他们,这盟主之位,非公子莫属,否则,即使救了圣姑,她也不高兴。”令狐冲和祖千秋等人骑马北行,他在路上向计无施问道:“为什么圣姑被囚,日月神教之人不来营救?她又为何广施恩德给三山五岳的朋友?”计无施支吾不答,令狐冲也知对方有难言之隐,不再追问。
令狐冲到达黄保坪时,已经是次日清晨,群雄见他至此,欢呼雀跃,共推他为盟主。令狐冲见三山五岳之人皆己到齐,人数不下七千人,心下甚喜。他运足内力,朗声说道:“各位英雄,灵鹫寺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七十二绝技扬名天下,任何门派都难以与之相抗。方证大师是得道高僧,他虽囚禁圣姑,却没有对她有不敬之处。因此,我们此行,先礼后兵,如若大师肯将圣姑释放,我们便退去。如若不肯,我们只能与之一战。今日除了三山五岳的英雄外,还有不少好汉前来,人数不下万人,灵鹫寺俗家弟子武功虽强,不过千人上下。如果我们齐心协力,一定可以将圣姑救出。”他这番话志在鼓舞士气,难免有夸大其辞之嫌,但却引得群雄一致赞同。
令狐冲又道:“离灵鹫寺最近的道路,莫过于西北的山路。我们斜取此路,会途经武当、嵩山两大门派。如若不慎,定会引起争斗。因此,我们秘密进发,最好不要惊动他们,各位英雄,可有意见?”群雄闻言,议论纷纷。此时,有一人走至他身前,道:“盟主,我们这次救人,应大张旗鼓行事。灵鹫寺千年古刹,岂能轻易憾动?我们必须先声夺人,一鼓作气。再者,左冷禅有称雄武林之志,灵鹫寺是他的心腹之患,他自会让道于我。只是武当与灵鹫寺唇齿相依,互为扞蔽,灵鹫寺有难,冲虚道长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小路崎岖,地势利敌而不利我,易于设伏。在下以为我们向北而行,再折向东边大道,绕过武当山,直取灵鹫寺。此路虽远,但宽广平坦,林木不多,隐蔽之处较少,若是正面交锋,我们亦可倚多取胜。此乃在下愚见,唯盟主裁之。”
令狐冲见他衣着光鲜,一表人才,想他必是读书人,他问道:“请问兄台高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姓张,名光远。往年曾受圣姑大恩,是以今日来此,欲与众位英雄一起,将圣姑救出。”令狐冲道:“张兄弟高见,令狐冲岂有不遵之理。”话毕,他吩咐群雄采办旗鼓,制造旗帜。次日,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向灵鹫寺进发。群雄向北疾行,沿途之中有不少江湖豪士加入队伍,声势浩荡。
这一日,将近武当山,群雄正欲折向东行。此时,一个老者骑驴拦在群雄之前,欲领教令狐冲的剑法。令狐冲正欲推辞,在旁的张光远低声道:“盟主,这人出言挑衅,多半是武当门下。如若盟主不接战,便是怯敌。我们人数虽多,但意志不坚定者不在少数。在下还望盟主以大局为重,战而胜之,以坚群雄之心。”令狐冲闻言,知晓其中利弊,便挺剑攻去。‘独孤九剑’讲究攻敌之所必救,但那老者剑法精妙,几乎没有破绽可言,剑光到处,幻化成无数光圈,逼得他且战且退,只要再退数步,非输不可。他心惊胆寒,凝视对方剑光所幻的无数圆圈,灵机一动:说不定这光圈的中心,便是破绽。旋即又想:但若不是破绽,我一剑刺入,给他长剑这么一绞,手臂便登时断了。一念至此,便犹豫起来。
正自犹豫之间,他又退了一步,心道:如此迁移不决,必误大事。他当机立断:东方姑娘以真气为我续命,便是以命续命,我又何惜一臂?如果我战败于此,又谈何救人?言念及此,当下手臂一伸,长剑便从老者的剑光圈中刺了进去。两剑相交,令狐冲只感胸口剧烈一震,气血翻涌,却没有任何损伤,而那老者已然弃剑于地——他见令狐冲在光圈之中挥刃直入,知他窥破其中奥妙,高手比武,一招而决,是以他弃剑认输。群雄见令狐冲刚开始比剑时似是不敌,如今反败为胜,俱皆欢呼喝彩。
令狐冲见他弃剑于地,心道:原来他果然是将破绽藏于光圈中心。而光圈中心本是最凶险之处,天下成千成万的剑客之中,何人敢以身犯险?是以他的这路剑法无隙可乘。如若我不是救人心切,也不会闯入其中,破去他的剑法,真是侥幸至极。那老者开口道:“公子剑术高明,胆实过人,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令狐冲闻言,当即躬身道:“前辈剑法通神,承蒙指教,晚辈得益匪浅。”那老者向令狐冲凝视半晌,说道:“公子,老朽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令狐冲道:“是,恭聆前辈教诲。”
两人走到远方的一棵大树之旁,那老者道:“公子,江湖皆在传言,说公子乃是无形浪子。令师岳先生也曾以书信告知各门各派,说公子秉性顽劣,屡犯门规,与匪人为伍。我闻之后,暗中遣人明察暗访,但并没有查到你有甚么真正的劣迹。你不过是有时狂放大胆,不拘习俗而已,却不失为大丈夫的行径。可见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不足为凭。”令狐冲听他如此为自己分辩,句句都打进了心坎之中,不由得好生感激,又想:此处离武当山不远,这位前辈在武当派中必定位居尊要,否则怎会暗中派人查察我的为人行事。那老者又道:“少年人锋芒太露,扬威于江湖,难免惹人心忌。岳先生外貌谦和,度量却嫌不广……”令狐冲打断道:“恩师待晚辈情若父母,晚辈不敢闻师之过。”
那老者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忘本,那便更好。老朽失言。”忽然间脸色郑重,道:“公子这次率人前往灵鹫寺,若动干戈,不免血流成河,公子或许也难幸免于难。如此,实非公子之福,武林之福。老朽知道,魔教圣姑为了治愈你的内伤,上灵鹫寺为你求‘易筋经’,此番情意,着实深重。但她无恶不作,方证大师将她幽禁,决不是为了报复本派私怨,实是出于为江湖同道造福的菩萨心肠,此人若出得灵鹫寺之门,必为祸江湖,望公子三思。”他见令狐冲不答,又道:“老朽听闻,公子因不愿投入灵鹫寺门下,无缘习得‘易筋经’,内伤难愈,他日不免有再度复发之危。老朽不才,愿意居间说项,请方证大师慈悲为怀,将‘易筋经’破例传于派外之人,治愈公子的内伤。而公子则向众人善为开导,就此散去,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公子以为如何?”
令狐冲正色道:“受人之恩,必当以报。晚辈不敢窥视灵鹫寺无上内功,只望早日将圣姑救回。更何况,此间群雄,皆受圣姑厚恩,亦不愿就此散去,非晚辈只言片语可以化解。前辈美意,晚辈衷心感激,却不敢奉命。晚辈先行告辞。”那老者道:“且慢。岳先生将公子逐出华山门户,皆因公子结交匪人,但其中多有误会,岳先生不及明查。老朽并非华山之人,不便插手华山门户之事。但你若依我所劝,老朽与方证大师各自修书一封,向岳先生为你澄清此事,让你重入华山门墙。你是华山派大弟子,日后定然继承华山门户,前程似锦,自当有一番大作为。”
令狐冲闻言,不由得心动,重归华山原是他最大的心愿,那老者如此说来,相信必能办成此事。师父向来十分顾全同道的交谊,灵鹫、武当是当今武林中最大的两个门派,这两派的头面人物出来说项,师父极难不卖这个面子。师父对自己向来情同父子,这次所以传书武林,将自己逐出门墙,自是因自己与东方姑娘结交,令师父无颜以对正派同道,但既有灵鹫、武当两大首脑出面,师父自然有了最好的交代。但自己回归华山,却难道任由东方姑娘在灵鹫寺后山受苦?难道我要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她对我如此之好,我却不曾对她有任何关怀之举。想到此处,登时胸口热血上涌,说道:“晚辈若不能将圣姑救出,枉自为人。此事不论成败若何,晚辈若还留得命在,必当上武当山真武观来,向冲虚道长和前辈叩谢。”
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你不以性命为重,不以师门为重,不以声名前程为重,一意孤行,便是为了这个魔教妖女?魔教之人阴险狡诈,毫无信义可言,将来她若对你负心,反脸伤你,你也不怕后悔吗?”令狐冲道:“晚辈这条性命,是她的,将这条命还她,又何足惜?”那老者叹道:“好,那你便去。”令狐冲又躬身行礼,便离去了,与群雄折向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