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爷爷是木匠
按照中国的传统,三代以上算世家。
细细算来,我家算是个木匠世家。爷爷是我们家族里最后一个真正的木匠手艺人。
爷爷的木匠手艺是祖传的,据说爷爷上面三代都是木匠。我父亲是他最小的儿子,却对木匠手艺一窍不通了;反而我大伯年轻那会跟着爷爷学了几年的木匠手艺。
爷爷一辈子除了耕田种地之外,都在与斧头、刨子、墨盒、尺子和木板打交道;甚至在他七十多岁,依然在给我们几个孩子打写字小桌子,小椅子这些家具什儿。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是个微躬着腰、戴着眼镜还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老人了。
爷爷是1917年生人,十三岁丧母。
太奶奶据说是腿上长了个疮,疮口流脓不断,那会没办法医治,也没钱去大地方看病,年纪轻轻就走了,留下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太爷爷要养家糊口做木匠活计,爷爷那会还未成年就学做饭,还要照顾八岁的妹妹,后面又经历了战争饥荒和跑返。
爷爷的一生艰辛度日又任劳任怨,虽然有木匠的手艺,生活中却满是苦难,一辈子都脾气暴躁的他,唯独在老年的时候,爷爷偶尔能和我温柔地说几句话。
年轻的时候,爷爷除了做木匠活,为了维持家用,他偶尔和奶奶一起徒步推着小木车去东海贩盐卖,一个来回都要长途跋涉几百公里,却只能推一小车的盐回来。
我从记事起,爷爷就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做木匠活儿。爷爷弓着腰刨木板的时候,我就看着薄如蝉翼的刨花儿从刨子里打着卷儿出来,掉落在地面上,空气中都是木板的清香。
爷爷的墨盒是我小时候觉得最神奇的物品。每次爷爷干活的时候,爷爷会先在木板周围来回比对半天,最后确定好尺寸后,把墨盒拿出来,抽出墨线,固定好位置,用手指轻轻捏起墨线的中间提起来,再轻轻放手让墨线弹一下木板,雪白的木板上就留下了一道墨线,墨线周围还会有星星点点的小墨点儿。
偶尔我还要帮爷爷拉锯,那会我还小,每次拉锯都小心翼翼,生怕拉歪了被他凶。那会每次爷爷喊我帮忙拉锯,也是我最不开心的事,但每次都硬着头皮和爷爷一起拉锯,整个过程我的眼睛都不敢离开木板上那条黑黑的墨线。
爷爷的工具箱里有斧头,墨盒,各种尺子,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工具。那是爷爷的百宝箱。
小时候每到夏天,村里有走街串巷的商贩卖西红柿,爷爷都会买个二三块钱的西红柿拎回家给我们吃。
每次我们不好好吃饭的时候,爷爷就会说他以前挨饿的时候,连树皮都吃,还吃发白的已经干枯的蒜苗叶子;当时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一直觉得爷爷故意那么说的。
爷爷在我生命中出现了十六年。我上初中时,爷爷就经常脑梗,有一段时间他出门总是拄着拐杖。我上高一的时候,爷爷就走了。
我上高中后,每周只能回家一天。他临走之前的那个周末,我放学回家,爷爷还问我,你的鼻炎好了没有?然后自己跑集市上买了一点猪头肉,切了青椒,颤颤巍巍在灶房里亲自炒了盘猪头肉给我吃,在他看来那是最好吃的菜了。
爷爷一辈子不会表达爱。可他却用瘦弱的肩膀在那么多艰难的日子里任劳任怨地担起了一个家。脾气暴躁的他一辈子没什么朋友,唯一的朋友应该是爷爷的表哥,爷爷称呼他旺哥,爷爷在和我们聊天的时候,经常提起他的旺哥和那些有趣的事。
爷爷走了二十多年了,我经常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