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精神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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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个人的精神聊斋(4)

鱼亮就像一台出了问题的电唱机,放开嗓门唱起来,一首歌曲就得唱完。而且你不能保证他不再反复的唱同一首歌。现在,我想打断他唱歌,我感触到了他的悲伤,他的痛苦。一个混沌了的人,居然还是知道痛苦,还是知道悲伤,我解释不了这种现象。我只想阻止他不再痛苦不再悲伤,把他从一种情境中拉回来。

我能深切地感同身受,这个儿时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的苦难和不幸。我从没有想过,我们会以这种分道扬镳的方式,不同于世间太多平凡人的各奔东西,我还在经历不完的人间苦难,而他却一头沉坠在混沌之中。

我想这么干的时候,才知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控制他情绪的开关失灵了,他的头脑只被他的情绪支配,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我不能化作影响他情绪的某种力量,掌控他的情绪。我也找不到能够影响他情绪的开关在那里。是他身躯里的什么物质就能让他如此癫狂?是那种蛋白质,是那种氨基酸,是那种微量元素在发挥强大的功能么?还是什么递质,什么介质,什么电解质在发挥不正常的作用?我不懂这个,要是懂,我就去干神经科医生了。

你是否也感觉出来,鱼亮的问题出在那里?对,当然是情感世界出了问题,鱼亮的症结应该就在这里。一首伤感的歌曲符合了他伤感的情怀,就仿佛是唱到了他的伤心处,刺激了他的感伤,他当然就想一遍遍地体验感伤。

鱼亮人傻了,情怀却没有傻了,正是这不傻的情怀,一而再的悲伤,导致了鱼亮的精神失常,因为他再也承受不起悲伤。一个心里越悲伤的人,似乎又越想悲伤,结果是越加的精神失常。

有趣的问题来了,鱼亮既然早己精神失常,似乎情怀就不会再存在,可事实不是这样,鱼亮的那个情怀似乎一直都不会死灭,似乎还总是想感受悲伤,真让人费解。

我说鱼亮,你这是想要去那里?我的想法就是改变鱼亮心的方向,使它顺着我的发问自我切断悲伤的路径,从而达到改变他不良状态的目的,尽管不可能疗愈癫狂。我能给他导出一个走出癫狂状态的方向也好。我不晓得这个办法灵不灵,我在观察鱼亮的反应。

不灵。他不看我,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这怎么能行?我得另想法子,必须得叫他感知道我的存在。那就威胁他怎么样?既然他不能接受因势利导,威胁或许就成了不错的办法。

果然,我扬起锄头像是要砸在他肩背上的时候,他产生了本能反应,突然受惊吓后,歌声戛然而止。原来傻了的人也是怕死的,残存的心里部分还是能够感受危险感受恐惧的。这就对了。

我瞪着鱼亮惊恐的表情,重复了刚才的发问,鱼亮,你这是想耍去那里?我想到如果我还是威胁他的样子,必然会使他更恐惧,声音里便柔和了一些,但仍存在一点威胁的意味。

鱼亮的表情果然开始缓和,但不料想他回答是回答了,却是这样的回答了我,鱼亮,你这是要去那里?是鹦鹉学舌么?叫我啼笑皆非。我又一想,这也好,比他沉迷在一个伤怀的精神世界里好。我就接着和他说了,却仿佛是我在自言自语。我说我去小神坡,你赶紧回家。要不是看在咱们两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份,我这会会揍扁你。

对了,就是老支书撞鬼的那个地方,就是那个小神坡。

小神坡前有我家的一块土地,我指望着它年年丰产,能多收入一些,能多换来几钱碎银,能喂饱我们一家三口人的肚皮,还能给我父亲和母亲换来那些该吃的救命药。我己经出不了门打不了工了,我就指望着不赚钱的土地活着,不赚钱也得种下收回来。

这世界上谁最亲?除了父亲和母亲当然就是土地,有了这七八十来亩的土地,我们家就能过了冬天过夏天,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不能指望父亲和母亲还能为一个家发光发热了,己经好几年了,是父亲和母亲指望着我活下去的时候了。还好,我没有被日子逼疯,没有被不顺心不如意的人生逼疯,我没有精神崩溃了。

我是有兄弟姐妹的,一家人活不了一家人。老二嫁出去之后,有老二的难处,为了生存,他们年年都养几十头的猪,一干就是几十年。老二要照顾猪场,还要种很多地,还要照顾公婆,还有两个读书的女儿。老二己经满头白发,看上去比我都苍老了,无情的日子是怎么辗压她的,看看她过早地进入衰老期就知道了。

城里有房,乡下有地,也有阳光下的职业,干发达了么?也算是个小康之家吧,看看妹夫好像比我都大了几岁,就可以想到活得有多累了。

老三过去一直在周边地方上干建筑,还经营家里的士地。后来他们的儿子长大了,老三的负担更重了,就不得不背井离乡,转战千里万里。老三把土地摞给了我,经年都不会有一天再去垄上晾晾风。

更要命的是,他们夫妻都为了赚人家几两碎银,不得不天南海北各走一方。是的,他们一家三口人走进了中国三大城市,过个年都不一定能团圆一回。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一年中我都不会接到老三一个电话。

鱼亮就没有这些烦心事这些困扰了,他不用再烦心再困扰了,要烦心要艰难就让他风烛残年的老父亲烦心和艰难去吧。

对于鱼亮来说,疯癫,真的是一种很好的解脱,还可能己经是找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幸福。如果真是这样,这世界上苦命的人多了,他们为什么就不想走这条不同寻常的找到幸福的捷径!如果不是,苦难对于鱼亮来说,还有没有实际意义?生命对于鱼亮来说,还有没有实际意义?

也许疯癫可以理解为生命更高级的另一种存在形式,相当于超脱,相当于进化。然而也许还应该问一问我们,我们为什么就不愿意这般的超脱,不愿意这般的进化,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不是才是真正的疯子?鱼亮不会把这个世界怎样了,我们却还在这个世界上疯狂地折腾,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