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乾州之变1
乾州,地处诏国西侧边陲,毗邻沙陀、陶立诸国,从古至今都是个资源匮乏的破落地界。
这里经常受周遭各国劫掠,百姓食不果腹,就连吃朝廷俸禄的官员也对此敬而远之,知州的头衔不算轻,可谁要不幸被调任此处,那就算被贬了。
古往今来不少官员到此以后便开始写诗著文,字里行间满满的郁郁不得志,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就在三十年前,乾州又来了位韩姓年轻刺史,他本是京官,因为年轻气盛,在朝上说了些惊世骇俗的话,被贬至此。
韩刺史不到二十多岁的年纪,骨子里带着股书生意气,朝堂上的挫败非但没能击退他,反而令其萌生了更大胆的想法。
初到乾州城第一天,韩昌不入官邸不假歇息,无视当地官员豪绅为他设立的洗尘宴,一头扎进了西郊的村庄里。
等官员们听闻消息赶到时,这位据说有深厚背景的年轻刺史正蹲在一家农户院里啃地瓜,瞧衣摆上的黄土,显然是下地了。
老农并不知道年轻人的身份,一边盛上稀溜的棒子面粥递给对方,一边带着浓重的西北腔道:
“小兄弟,想不到你看着白白净净,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今天中午放开了吃,吃饱再帮我把剩下的地耙了。”
“嗯好。”
年轻人含糊不清答了一句,好似饿死鬼投胎一样往嘴里灌着棒子面粥。
砰砰砰……
两人说话的功夫,院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力道之大,将本就不结实的门框砸得直掉土。
“卖勾子的,谁啊!?”
陈老汉说了句当地特有的脏话,骂骂咧咧起身。
他家穷的就剩个门了,连蟊贼都不屑光顾,平日串门的都是三里五村跟他一样的泥腿子,瞧动静,八成是村里的冒失后生。
敲门声仍在继续,腿脚稍显不灵活的老汉咒骂声也跟着变大了,甚至连对方家中女眷一并给问候了。
敲门声戛然而止,对方显然将这番话给听进去了。
院门被打开,等看清来人,本还骂得起劲的老人声音一滞,接着两腿一软,差点跌倒。
只见门外熙熙攘攘站着一群人,个个衣着富贵,为首几人更是锦缎官袍。
回想起刚才的话,陈老汉死的心都有了,他赶忙要屈膝跪拜,胳膊却被人给搀住了,转头看去,身后吃饭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近前。
见到青年,为首一名胖官员率先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
“下官曹运,现任乾州治中从事,见过韩大人。”
话音刚落,又有三人上前参拜:
“别驾从事沈椎、簿曹从事周之唯、坊西郡知郡固威,见过韩刺史。”
陈老汉见这些大官呼啦啦给自己身旁年轻人施礼,脑子一时迷糊,难不成这个跟自己犁了一上午地的读书人,官职比他们还大?
韩昌朝来人一一还礼,将手中粗瓷碗还给老人道:
“老人家,看样子下午没办法帮你干活了,这次先欠下,改日我再来。”
陈老汉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用蹩脚的话文绉绉道:
“大人日理万机,草民这点小事怎么敢劳烦。”
青年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再次告罪一声,带着人马离去。
乡间土路崎岖,马蹄带起一片烟尘,乾州城大人物们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烟尘半点挨不到身。
等人群离开许久,陈老汉才长长舒了口气,低头看向手中干净的瓷碗,疑惑自语道:
“真是个怪人。”
说完,他转身回到院内,重新栓上了院门,对于青年刚才的话,则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年轻官老爷八成也就图一时新鲜,等新鲜劲一过,乾州还是那个乾州……
回城途中,韩昌没坐手下安排的舒适轿子,他骑在略显颠簸的马背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名为曹运的治中从事深谙官场之道,驱马凑上前奉承道:
“大人刚到乾州就去陪一名老农吃糠咽菜,如此心系百姓,正应了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下官着实钦佩。”
韩昌闻言抬起头,“曹大人果真这么想?”
“下官句句肺腑之言。”
韩昌看着他,似笑非笑道:
“自己吃一次粗茶淡饭说明不了什么,能让治下百姓顿顿吃,那才叫好官。
曹从事,你的事迹本官在京中略有耳闻,都说你溜须拍马善于逢迎……”
韩昌说到这语气一顿,让长他十岁不止的治中从事心里一沉。
曹运连忙搜肠刮肚想找说辞,这时就听年轻人语气一转道:
“今日一见,韩某发现传言也未必全然可信,曹从事虽不能做到绝对的清如水明如镜,却也能令乾州这片穷苦之地的百姓安身立命,属实不易啊。”
曹运本以为自己拍马屁不小心拍成了马脸,要倒大霉,不想对方竟反过来夸自己,他立刻变得有些飘飘然,下意识想拱手再来一段彩虹屁。
这时韩昌再次投来略有深意的眼神,男人立刻心头一跳,赶忙收敛起谄媚神色,平淡道:
“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哈哈哈,说得好。”
韩昌突然大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后者则尴尬笑笑擦了擦额头冷汗。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这个五品小从事,今日感受到的压力并不比京城那些大员小。
笑过之后,年轻刺史看向远方,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此次离京,老爷子特意嘱托,让我做出一番成绩,别丢了他的脸。”
曹运闻言愣了下,随即想起什么,睁大了双眼。
韩昌抵达乾州前,有心者就已经挖出了他的身份,这位被贬乾州的年轻人出身京城韩家,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他口中的老爷子,极有可能是当朝右相韩国公。
本就弯着腰的曹运身子压得更低了,安静听对方继续讲述:
“老爷子有根先皇御赐的龙头拐,乃是上品黄花梨所制,但他偏偏钟爱那根榆木拐杖,知道为什么吗?”
无需曹运回答,韩昌又给出了解释:“因为榆木打断了不心疼。”
说着,他转过头,“曹大人可愿助我?”
曹运哪还敢说半个不字,点点头,正色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昌见状笑了笑,一行人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