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两个狄更斯
“发生什么事了？！”
威尔逊几乎是以二踢脚的速度窜出去的，在大老板面前怎么能出这种乱子，他不都提前交代好这个时间不允许进工厂吗？
“怎么了？”
“走去看看。”
布莱恩和纽曼都很疑惑，也跟了上去。
“这小子不知怎么溜了进来，见厂房里没人就想要偷拿点东西出去卖，正好被我碰见，结果狄更斯不让我抓他。”
布莱恩两人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库房门口，一个工人正堵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不让他们离开，工人一面向威尔逊解释，一面盯着两个小的，以防他们逃跑。
布莱恩低下头，在看清那两个孩子后不由高挑眉毛，天啊，怎么会有孩子在这样冷的天气穿成这个样子。
两个孩子看着有八九岁大，身上的衣服裤子除了各种补丁还非常不合身，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脚踝不仅黑黝黝的，还生着冻疮，前面挡着的那个稍大些的孩子看着还好些，脚上的至少还算双鞋，小一些的那个简直是把脚套进两块缝成口袋的布片里，可以看到里面填充着一些碎报纸和干稻草。
那一瞬间，布莱恩心中除了升起的怜悯，竟还有一丝愤怒，在旁的纽曼转过头可以清楚看见他高高鼓起的腮帮。
他怀疑布莱恩在那一刻会撕扯着咬碎面前的一切。
好在，这并没有发生没有。
“怎么回事？为什么工厂里会有孩子？”布莱恩没有发火，也没有去看两个小孩，他冷冷的盯着威尔逊问道。
威尔逊被盯得打了个寒颤，两只手紧张的冒汗，下意识在裤缝上抹了两下，这才回过神，指着孩子解释，“这个是在我们厂里干活的狄更斯，另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据说是偷了东西。”
布莱恩没有谈起偷东西的孩子，而是皱着眉头，“我们工厂里还有童工？据我所知这是违法的。”
“几乎所有厂子里都有这样的童工，虽然法律禁止雇佣，但是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说到这里威尔逊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小心的瞄了纽曼一眼，见布莱恩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说道：“因为，因为……如果没人提供工作给他们的话，他们就活不下去。”
越说越流畅，越说越感同身受，威尔逊也是在底层家庭长大的，这也是他在看到《双城记》后共鸣深切的原因之一，他不仅经历过拿破仑战争，他还亲眼见过那地狱一般的景象，也是从逃难者中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东城区里都是穷人家，大人生活尚且艰难，那些孩子呢，无论是战争前就出生的，还是战争后才出生的，一个家里七八个孩子都是常态，他们的父母养不起他们；此外还有大批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孩子，不幸的被饿死冻死，泰晤士河里每天不知要捞上来多少尸体，里面这些孩子占据了大半；幸运的被人贩子拐走，被小偷强盗之类的组织看上，不管如何他们总算能活下。”
惨然一笑，威尔逊咧着嘴，“我不否认有些杂碎商人雇佣这些孩子的目的，只是为了压榨他们，是为了节省那点薪水，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而且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们不一样，泰勒先生愿意给他们同等待遇雇佣他们……只用做些他们能做的活儿。”
布莱恩垂目默然，他知道威尔士口中的“泰勒先生”不是在说他，看来老泰勒能成功不是没有原因的，不仅有约翰逊那样的朋友，工厂里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员工，难怪在他死后，劣迹斑斑的布莱恩能安稳的接手公司。
纽曼忍不住插话，“教会的补助呢？教区不应该派人照看这些孩子吗？那些免费的诊所、救济粮……”
“那就要问主啦。”已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威尔逊发出嘲弄的讽刺笑声。
霎时间，车间里安静的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跟我走。”
沉默一阵，布莱恩对两个孩子说道，并示意工人让开。
威尔逊顿时慌了，老板不会要把他们交给警察吧，那些扒皮刽子手可是会毫不犹豫绞死那个孩子的。
“拦着我做什么？我只是请他们吃顿饭。”
不悦地低声斥了一句，布莱恩转过头对纽曼笑着说道：“说起来我还没有在东城区吃过东西，今天就趁机会请你吃一顿。”
纽曼的视线在两个孩子身上停留片刻，思索一阵便欣然同意。
布莱恩在经过两个孩子时，他语气平淡的让两人跟上，威尔逊和工人也受到了他的邀请。
布莱恩一改平日活跃的模样，一路上都不说话。
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是个道德高尚的人，这时候就应该满怀悲悯，给予他们帮助，然后发誓要改变这个操蛋的世界，对抗世上的所有不公，让所有人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如果他是一个市侩的人，他就会感慨并自省，如果不能挽救公司他就会沦落到和这些孩子一般的下场，甚至比他们还不如也说不定，因为他既不会顺手牵羊的手艺，也不会溜门撬锁的技能；
可惜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拥有未来健全道德的幽魂，对于那个孩子他可以施舍些许善心，但是他的行为就像是绽放一瞬的烟花，什么都改变不了还会是个不合时宜的麻烦。
在这里，他的道德无处安放。
放慢脚步来到脚步磨蹭的偷东西的孩子身边，他低下身子，语气温和的询问，“你叫什么名字？不要担心，我只是想请朋友吃顿饭，但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找你做个向导，也顺便请你吃顿饭，就算是报酬。”
“你知道这里哪里有好吃的吗？要去你觉得最好吃的那一家。”
“玛丽大婶家的馅饼最好吃！”小家伙听到吃的先是激动的叫了出来，但一扭头看到比他高大好多的布莱恩，顿时惊的不敢说话。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总不能不知道自己的向导先生叫什么吧？”和气地笑了笑，布莱恩又做出一副苦恼地样子，竟渐渐让那孩子放下戒心。
只见他用手背蹭掉淌出的鼻涕，然后在抹在衣服上，用洪亮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字，“波特·狄更斯！”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叫做先生哩！
布莱恩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突然反应过来。
狄更斯？！等等，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狄更斯？
牵着波特·狄更斯的，泰勒印刷厂的小员工，另一位狄更斯疑惑的看着这位古怪的先生，为什么他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