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采访还是偷猎
这次的采访很怪。
这是陆允川的第一感受。
在村里绕了半圈，宋云霄就找借口，朝村外的林子里走。
而且从最开始宋云霄随意的问了几个问题后，便绝口不提案情的事儿，反而默默地把谈话主导权让给了戴裕迟。
戴裕迟更直接，他直接把藏在长布袋里的那杆猎枪拿了出来，让陆允川带着他去找云豹。
你们这是采访还是盗猎啊？
要不是看他们记者证是真的，还有陆支书的认证，陆允川都以为是两个盗猎者混到大队里来了。
哭笑不得的他直接出手缴了戴裕迟的枪，又单手撂翻了想上来帮忙的宋云霄，这才押着两个人开始询问原因。
看见陆允川干净利落的身手，戴裕迟直接两眼放光，直呼“高手”，无比配合地交代了两人此行的真正目的。
简而言之，省城大少戴裕迟偶然听见了双湖大队有云豹出现的消息，正在头疼送爷爷什么生日礼物才能在家族诸多儿孙中出头的他当即大喜，想要亲手给爷爷猎一张豹皮。
正好他在省报做记者的表哥接下来前来河山县采访相关案情的苦差事，戴裕迟当即找到表哥，塞了一笔私人的“采访赞助经费”，又找关系搞到一张实习记者证，这才借着表哥“省城记者”的虎皮来河山县狐假虎威。
听完了戴裕迟的口供，陆允川只觉得一阵胃疼。
猎云豹这事儿，在这个年代真不能算犯法。毕竟祖国在1988年才颁布第一版野生动物保护法，云豹更是到2021年才被列为保护动物。
不过河山县山多林密，双湖大队外更是一连片的深山，不论合不合法，云豹早就不知所踪了。
他干脆的把猎枪还给戴裕迟，然后就开始带着他们两个四处转悠，寻找所谓“云豹的踪迹”。
反正报酬陆支书已经支付了，人家不采访，陆允川也乐得清闲。
一路上，云豹没有见到，倒是发现了数只野兔野鸡。
河山县地处东南，冬天的气温相较北方来说更加温暖，野生动物的活动也更加频繁。
本来一直缠着陆允川想要“切磋两手”的戴裕迟很快就被野生动物们引走了注意力，开始全神贯注，想要依靠枪法在陆允川这里找回面子。
在他和宋云霄多次空枪惊走猎物后，陆允川也来了兴趣，接过猎枪尝试狩猎。
陆允川发现，练武带给自己的好处还不止精力充沛。
根据前身从小生活在山村里的生活经验，他尝试着走了几条最可能出现野生动物的小路，在空了一枪后，由练武得来的敏捷反应，就让他初步掌握住了手中的猎枪，基本可以做到不脱靶。
很快，本就不多的火药见底，陆允川的手里也多了两只野鸡和两只野兔。
可惜，毕竟是冬天，又是在人类聚居的山林边缘，他们的收获也就是这些了。
回程路上，戴裕迟垂头丧气的背着枪，似乎很受打击，整个人都安静了好多。
继续这么慢吞吞的走过一个山头，两位“大记者”终于支撑不住了，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还好陆允川一直绕着村子在走。大溪边，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蹲在水边喘粗气的宋云霄：“两位记者，云豹这种动物行踪不定的，今天咱们也猎到了几个猎物，要不，先回村歇会儿？”
那个两人早就走不动了，尤其是宋云霄，他是为了一种奇怪的攀比心理，才一直咬牙跟在陆允川的身后，现在听见陆允川主动提议，他赶忙借坡下驴，表示要回村吃饭。
又往村口挪了几步，一群孩子出现在三人的视野里。
孩子们也不上前，只是怯怯的盯着他们，尤其是宋云霄一丝不苟的发型、笔挺的皮夹克和精致的蛤蟆镜。
对比他们自己，父母们为了省钱，要么直接给孩子剃光头，要么就任由他们留着一头“鸡窝”
破烂的棉袄上钉满杂色的补丁，如果谁能穿一件没补丁的旧衣服，都已经能够让他成为这群孩子的领头人了。
这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具体的体验到“富有”和“贫穷”的差距，即便现在他们还很懵懂。
陆允川看见，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甚至往后瑟缩了几步，把自己开着口的破棉鞋藏到了小伙伴的身后。
孩子们的目光重新给了宋云霄无比的勇气，他几乎忘记了刚才陆允川单手撂翻他的压迫感，而是无比神气的把手伸进衣兜，抓出一些东西，朝陆允川潇洒的一抛，言语间尽是省城人的骄矜——
“去，先给我们买点副食垫吧垫吧，对了，再来两瓶汽水。然后给我们找一家手艺过得去的人家，把野味料理一下，手工费我翻倍给！”
他嘴里这么吩咐着，准头却偏，手里的东西斜斜飞过一个弧线，就散开洒落。
漫天飞舞的，是几张花花绿绿的副食品票，还有纸钞。
在孩子们艳羡的目光里，宋云霄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他不耐烦弯腰去捡地上的票据，而是冲着孩子们一挑下巴，随便点了一个顺眼的小女孩，颐指气使道：
“那个脏小孩，过来，给我捡起来。快点的，我让那个谁给你买糖吃。”
他的声音戏谑、骄矜，高高在上，好像他赋予了那个孩子莫大的荣幸。
那个孩子在宋云霄的注视下怯怯地迈步，可是她心里又有一种情绪，让她拒绝去捡起那些钱。
虽然不太懂，但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只猴子，和庙会上看见的那只耍猴戏的猴子一样。
看着那个小孩迈步又缩回去，还有她脸上的惶恐、无措和委屈，陆允川直接走到那个孩子面前，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
“没事，不用去捡。”
虽然孩子们可能尚且懵懂，但是陆允川就是不想让他们的记忆里，留下这段为有钱人弯腰捡钱的记忆。
尤其是作为一种消遣和乐子。
陆允川准备去捡起那些钱，他是个内心坚定的成年人，蹲下身去捡钱不会对他的人生观产生任何动摇和影响。
反而宋云霄此刻的趾高气扬，让他更加坚定了心中从昨天就开始萌芽的一个信念。
何况，现在他只是在完成对陆盛国的接待承诺而已。
安抚完孩子，陆允川直接走到那堆票据前边蹲下，将那些票据一一捡起，抚平。
这些票据都是“满天飞”，就是“全国通用型”，是票据里购买力最硬挺的，一张甚至能顶三张市里发行的“本地吃”。
看着是陆允川捡起的票据，宋云霄有些诧异，更有些得意：“哟，陆社员，这个多不好意思，这样，剩下的票子你收着，算我给你的跑腿费，哈哈哈......””
陆允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不需要。
他走到孩子们面前，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用工分换来的钱和票据，冲孩子们一挥手：
“走，去供销社，哥哥请你们吃糖。”
看着欢呼的孩子们一窝蜂地朝着供销社跑，陆允川也慢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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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销社，或者说霞山公社供销社双湖大队代销点，就坐落在大队部不远，是大队里少数整洁鲜亮的新房子。
孩子们早就等在了供销社前，看着陆允川走了过来，他们一窝蜂的涌进供销社，唬得售货员把木头的记账桌拍的啪啪响：“都干嘛？翻了天啦？都给老子站好，二孬，不许给老子爬柜台！”
“金得宝，今天怎么是你当班？”一片哄闹里，陆允川走进门，皱着眉头看着叼着卷烟的金得宝。
这个金得宝，就是金会计家里最小的弟弟，从小被爹娘娇惯坏的不成样子，成年后也不务正业。
最后还是靠老娘寻死觅活，才硬逼着金会计把他安排成了大队供销社的临时售货员——就是没有编制，待遇减半。
但就算这样，也已经是村民们艳羡的铁饭碗了。
每次金得宝在供销社卖货，要么克扣零钱，要么以次充好，但因为他是村里有名的混不吝，大多数村民都敢怒不敢言，只能选择躲着走，在他不当班的时候来买东西。
金得宝也乐得清闲。
陆允川不想和金得宝缠杂不清，直接把副食品票放到柜台上，朝着柜台一指：“金得宝，把你平时私藏的那些副食零嘴都摆出来吧，我买。”
“陆允川？你能这么有钱？不会是偷了哪家吧！你小心我给我哥说，让公社的公安来逮你！”看着柜台上崭新挺括的“满天飞”和纸钞，金得宝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下，居然直接就想把它们拿起来扔进钱箱。
但是，他流里流气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惨叫：“哎！你干嘛，你给我松手！疼...疼！”
陆允川用手扣住金得宝的脉门，暗暗用力，声音也带上寒意：“你拿一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