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逐日之剑
五个孩子围成一圈坐下,两支蜡烛插在中央,用蜡油固定。地窖里没有风,烛火一动不动,照亮一片沉寂。
夏辞心中同样沉重。
兴许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太过完整,他竟一点儿没觉得错位。心神完完整整,投入到此刻的处境里了,好像他就是承天大陆的夏辞本人。
他想,怎么才能逃脱囚禁,重获自由?
这是修行的世界,人定胜天的世界,个人的伟力足以移山平海。在这个世界,一切问题都是力量的问题。
他太弱小,若足够强大,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刚刚的梦重又浮现在眼前。
两道剑光映入他的眼眸深处,一道光辉璀璨的逐日之剑,一道阴狠毒辣的锈迹小剑。
逐日之剑杀死了魔君,锈迹小剑杀死了逐日之剑的主人,这两柄剑,便是承天大陆最强的剑,这两柄剑上蕴含的力量,便是承天大陆上最强的力量!
明明是梦境,夏辞却觉得,两柄剑如此真实,真实到他可以握住它们!
它们便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两柄剑吸走了。
除他外的三个孩子,睁着三双疲惫的眼睛,看着徐守节。
他们的脸上满是不安和苦楚。不安源自现状,痛楚源自不得不面对现状。
一群十岁的孩子,平日里有家族守护,有仆人照料,未经磋磨。遽然遭了绑架,被丢入这阴暗可怖的地窖,能保持镇静,便是家教有方了。
“那些罗教妖人说,再过一天,就会将我们运往雪原,不用说,一定是卖到魔族去。”
徐守节缓缓说道:“我听父亲说过,有魔族喜人畜,以人为猫狗,豢养取乐。还有魔族喜人肉,以人为猪羊,或是丢进大锅活煮,或是用细刀割取肉片。越小、家世越好的孩子,越是上等的猫狗猪羊。”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刀子,剐过三个孩子的皮肤,又如一泼沸水,烫得三个孩子肝胆乱颤。
“你说这个有什么用?我们能做什么?”钱元宝瞪向徐守节。
他是剩下那个胖男孩,钱家商会的长孙。
钱家生意遍布天下,不只大离王朝,北边的大荒,南边的六国联盟,都有他们的产业。便是东宫太后,面对钱家的实权人物,也要以礼相待。
钱元宝所以不怕徐守节,瞪一双吊眼,刺向对方。
“为何不能做什么?”徐守节回以平静的目光。
钱元宝气急而笑:“你说说你能做什么?用你那大白屁股夹死罗教妖人?还是用你那短勾儿挖个地道逃出去?”
没理会这下三滥的话,徐守节正色道:“诸位家中俱是望族名门,虽未至修行的年纪,平日里药浴也泡了不少,身强体壮,更是学过入门的拳脚。非是评书里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等待救援的弱者。”
他的神色愈发严肃,目光如铁,压向众人:“捉我们的罗教妖人有修为在身,但看守我们的罗教妖人,除了那领头的是修行者,剩下四人没有修为,若是暴起突袭,我们未尝不能杀死他们!”
“你怎么知道剩下四个人不是修行者?”江晚姜问。
她是最后那个女孩,神将府的女儿。五个孩子中,她最矮最瘦,却是除了徐守节外,最镇定的一个。
“那领头人颐指气使,待另外四人如同家奴,若同为修行者,必然不至于如此。”徐守节答。
“能杀那四人又如何,领头那个修行者,我们如何对付?”江晚姜又问。
“好钢熔于刀刃,好甲覆于心口。一个好不容易潜伏进永乐城的罗教邪修,为了押送我们离开,太过浪费。”徐守节回答得很快。
“什么叫浪费,我、你、她、加上公主殿下,值不得一个邪修?”钱元宝反驳。
“若是平日里,当然值得,但现在不同。”
徐守节瞥向上空,眸中闪过担忧:“以公主殿下身份,当有一支四五人的邪修小队看守,但此刻只有一个邪修带着四个普通人。”
“这说明什么?”江晚姜追问。
“说明罗教有更邪恶、更毒辣的事情要做,我们只是添头,是他们计划的边角!”徐守节咬牙道。
“所以这三天都没有人来救我们。”宁青岁恍惚道。
“不错,不论是罗教还是朝廷,精力都在别处,顾不上我们。这说明我们很难等到救援,也说明我们有自救的机会!那邪修必然要留下,为那件真正的大事效力!”徐守节道。
“就算没有那邪修,剩下四人我们如何对付?我们泡过几年药浴,他们泡过几十年,我们学过几年拳脚,他们学过几十年!他们还有刀剑!”钱元宝讥笑。
他后仰身子,三日的囚禁让他憔悴。失眠令他的双目布满血丝,匮乏的饮食令他身上的肥肉得不到给养,松弛地垂下。明明是孩童,却显出衰老的模样。
他的嘴角和眉梢抽搐着,徐守节的话语未能唤醒他的勇气,明了现状后,更大的绝望笼罩了他。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抬起手,从徐守节开始,指过所有人鼻子,极尽轻蔑:
“一个小妾生的次子,一个神将府的野种,一个丢了也没人在意的公主,还有我这个废物,也想学评书里的人儿,从罗教手上逃脱?”
“还有你。”他指向夏辞,“你倒是个嫡长子了,失敬失敬。”
他拱了拱手:“作为嫡长子,想必你泡过不少药浴,学过不少精妙的拳脚吧?怎么落个水就成了病鬼?哦,我忘了,你爹就是个芝麻官,你家就一座小破宅子。贱民,离我远点!”
他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在地窖回荡。
烛火微动,光影在那张扭曲的胖脸上闪动,阴森可怖。
宁青岁动了。她是公主,五个孩子里,只有她比钱元宝尊贵,只有她有资格也最适合动手。
白皙的拳头砸在钱元宝的左脸,胖男孩倒在右侧。笑声停了,脸伏在干草上,片刻,那胖得圆润的肩膀抽动起来。
钱元宝没有哭出声,不然,宁青岁和江晚姜也要落下泪来。
“够了!”
徐守节站起身。他的动作很快,衣摆带起风,两只烛火在黑暗中狂舞,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
烛火终于还是稳住了,徐守节跨到钱元宝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翻过他的身子,鹰一样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钱元宝被那目光吓住了,畏惧地低下头。他觉得徐守节想要杀了他。
那凌厉的目光又剐过江晚姜和夏辞的脸,只在宁青岁身旁停下了。
“就算打不过,便不打吗?”徐守节的嗓音也如苍鹰般嘶哑,“只会等家族等别人来救?自己的命不该自己去争吗!”
宁青岁的脑袋低下又抬起,江晚姜的眼合上又睁开,她们都认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她们都没能下定决心。
她们的脸上还有迟疑,她们的心还在犹豫。
“我刚刚骗了你们。”徐守节深吸一口气。
除夏辞外的所有孩子,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徐守节。
“我说,我们会被卖到魔族,当猫狗,当猪羊,其实是谎话。”徐守节缓缓说出真相,“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潜伏在我人族城池的罗教妖人从何而来?他们同样是人族,为何要修魔功,为了魔族效力?”
三双眼眸中的困惑,霎时间变作了惊恐。
“你们要背叛人类、背叛自己的血脉和家族,认魔族为父为母,变成他们的狗,变成新的罗教妖人,对自己的同族,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下手吗!”
徐守节攥紧了拳头,双目圆瞪,如同大理寺前那噬人的石狮:
“你们是官员之子,是世家之子,只要稍作培养,就能伪装成贵族,潜伏在权力圈层。”
“若你们变成罗教妖人,变成魔族的狗,我大离要死去多少人,要有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要有多少孩子像我们这样!”
便是愤怒至此,徐守节也不忘压低声音。他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血珠从拳峰滚落,滴在地上,与滚烫的蜡油凝成一块。
“我现在告诉你们,打不过罗教妖人怎么办。”徐守节一字一字,斩钉截铁道,“打不过,那就去死!”
无人应答,蜡烛不知何时熄了,黑暗中,唯有四双攥紧的手掌。
还差一人。
徐守节看向角落的夏辞,除了惊醒的时候,男孩一直平静如水。
钱元宝嘲讽几人身世的时候,宁青岁羞愧地垂下了眼,江晚姜羞恼地咬紧了牙齿,就算是他,也无声地绷紧了肌肉,唯有夏辞,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这是怎样的心性!
可惜,对方只是典簿之子,没泡过药浴,还带着病,难以成为战力。
他的两样猜测都错了。
夏辞的确不在意钱元宝的话,但他刚刚只是没有听见,因为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两柄剑上。他的确不是战力,但只是现在,这同样因为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两柄剑上。
徐守节不知道,暗自叹息。
他们这群孩子,面对训练有素的罗教妖人,即便是偷袭,也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闭上眼,那柄传说中的剑浮现在他脑海中。
那柄剑劈山断海,与日同辉,杀得魔族丢盔弃甲。百年来,世人只见罗教妖人,从未见过一只魔族。
人类远比魔族强大,该恐惧的是他们。
徐守节深深地吸气,黑暗钻入鼻腔,阴冷潮湿的感觉填满胸膛,那是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