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山宴
刘损之带走了夏辞，去那所深山中的道观。
他们走时下着雨。雨水洗尽了郊外林子里的血，洗不去延兴门和延平门外新垒的坟。
绑架案只是罗教计划的边角，永乐城中，上万百姓、数百修行者，死在了这次阴谋中。
值得庆幸的是，烛龙大阵安然无恙。
史官如坐针毡，咬秃了笔杆，愁秃了脑袋，给太监宫女塞了不少金珠，终于打探到东宫太后的态度，松了口气。
他们用华丽的辞藻，将这场血腥事件描绘成一场伟大的胜利。
英明的皇帝与神武的太后破坏了魔族邪恶的阴谋，将城中罗教妖人一网打尽，守卫了人类最伟大的城池，重振了人族荣光！
道门中人不惧东宫太后的威光，忠实地记下人族的损失，记下罗教对永乐城的渗透之深。
王朝十二位神将，在永乐城中的有四人，其中一人直接参与了罗教的袭击，还有一人玩忽职守，差点儿让罗教损毁了大通坊的阵法节点！
此外加入罗教、给罗教行了方便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盖着太后与皇帝印玺的圣旨落下，朝堂空了小半，金銮卫刀剑之下，人头滚滚，血染红了玄武街的石砖，乱葬岗的野狗吃得肥头大耳。
整座城池笼罩在阴云下，大通坊的幸存百姓如此，夏辞如此，江晚姜、徐守节和宁青岁同样如此。
皇室死了两个皇子，三个嫔妃，其中一位嫔，是宁青岁的生母。
徐家的长子与长孙，徐守节的父亲与兄长，卷入了厮杀中，音信全无。
江家的神将，江晚姜的父亲，与罗教一位香主同归于尽。他是这次阴谋中，人族牺牲的最强的修士，同时，他也是那个玩忽职守的神将。
钱家商会也在事件中，并且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为防皇室清算，他们在罗教失败前撤出了永乐城。
钱元宝孤零零逃回城中，被东宫太后软禁。
余波持续了月余。
死者被埋葬，被遗忘，阴暗被遮掩，被粉饰。
大通坊的空屋，朝堂的空位，很快被新人填满。
迁居新屋的百姓，升官发财的官员，纷纷办起酒席，从最好的酒楼到最偏僻的酒肆，欢闹不歇，一如这座城池的名字。
痛楚总是被轻易遗忘，但决心与勇气不会。
宁青岁在宗族学府表现优异，得了一位宗老的欣赏。徐守节成了徐家新的长孙，由徐家老太爷亲自教导。江晚姜跟着二叔，披上了鳞甲。
夏辞随刘损之入了道观。说是拜入道观修习，其实大部分时光都是刘损之教他道经与剑法。
他们的个子渐渐高了，手臂渐粗，膂力渐长，道经与剑术愈发熟稔。
夏辞十三岁时，道门与朝廷合办的大典顺利举行，那是一场考试，考天下的少年。
考试以学院为基。大离王朝境内，一共百所学院，不论出生，不论国别，只要是人族孩子，年满十三岁，通过测试，都可以加入学院修行，在三年一次的大典上，绽放自己的光彩。
这大典有两个名字，一个文雅些，唤作青山宴，一个粗俗些，叫作百院大比。
夏辞问刘损之，自己是否需要加入学院。
刘损之轻蔑地点评了排名前三的学院院长，说他们误人子弟，至于后面的学院，更是连被点评的资格也没有。
夏辞在道观待到十五岁，刘损之渐渐忙起来了，无空教导他，取出一封信，令他回永乐城去，寻一个学院，准备明年的青山宴。
信中是一封入学信，学院那一栏空着，夏辞想填什么就填什么，想入哪家学院，便能入哪家学院。
夏辞惊叹刘损之的手笔，走后门进学院不算什么，但想进哪家就进哪家可不容易。百家学院里，总有几个院长是硬骨头、老顽固，不肯行方便。
他瞧一眼入学信下方的印章，一共两枚。一枚旧些，是朝廷贡院的章，一枚新些，是清风观的印。
清风观便是他所住的道观。
信笺塞入怀里，他翻身上马，与刘损之道别，奔向永乐城。
日轮在前，疾风在耳畔呼啸，两旁的树木与尘土一齐落在身后。不多时，遮挡目光的树林没了。
地平线上，城郭巨大的影子跃出。
……
入学的过程极其简单，到达贡院，交上信笺，由人引着，测一测资质——这是为了预防不能修行的凡人混入，便完成了。
拥有那特许信笺的势力不多，但也不少，夏辞行事低调，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巧的是，他来的时间太晚，贡院里只有副院长徐君素在，更巧的是，徐君素是徐守节的三叔，最巧的是，徐君素记得夏辞的名字。
消息很快传到了徐守节耳中，一张请帖送到了夏家祖宅。
同时还有三张请帖，一张送入了江家，一张送入了宫中，最后一张，送入了钱家商会遗留的宅子里。
时间定在明日正午，地点定在——城外那所客栈之中。
五年前，四个孩子在此分别，五年后，他们又在此重逢。
五年时光，这座小客栈又破了些，生意却好了不少。店里羊汤鲜美、价格公道，来往的游子行商都愿意在此落脚。
老掌柜含饴弄孙去了，原先的店小二——老掌柜的儿子接管了生意。
他为夏辞四人端上羊肉汤。
鲜美的汤汁饮下，四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晨，被时间所冲淡所隔离的情感，随着味觉重归四人身畔。
他们聊起那一晚，聊起这五年，聊起明年的百院大比。
徐守节招店家上了酒，四个酒碗碰上，响声清脆，四份酒水落入腹中，浑身温暖。
夏辞搁下酒碗，目光扫过三人。
徐守节一身儒衫，面如白玉，长成了个翩翩公子。
江晚姜一身劲装，腰间挂着长剑，似个女侠客。只是个子矮了些，眼瞳又大，稚气多过英气，像孩童在玩过家家，又似西境那边流行的陶瓷人偶。
宁青岁一身青色宫裙，肌肤比儿时更白了，夏辞觉得自己五年前的感觉没错，少女就是水仙转世。
三人也在瞧夏辞，徐守节大大方方，江晚姜悄悄摸摸，宁青岁目光淡淡的，似看非看。
“我还递帖子给了钱元宝，可惜他没有来。”徐守节叹道。
“他不配！”江晚姜冷哼。
宁青岁不关心钱元宝，看向夏辞：“你现在回来，是为了青山宴？”
“是的。”夏辞点头。
“学院呢？你要入哪一所？”江晚姜问。
夏辞不言，笑看徐守节，他猜，徐守节定是从贡院得知了他的消息。
“青羊学院。”徐守节替夏辞回答，肯定了少年的猜测。
“青羊？我怎么没有听过？”江晚姜皱眉。
宁青岁眉眼微垂，她也没听过这所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