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石神赤司，1972年
从初见的那天起，我就迷上了那块紫色的石头。
石头全长约两厘米，形状细长。举起来置于光下，隐约可见其另一面。我一面用手指勾画着它八角形的截面和擂钵一样的尖端，一面欣赏着它唯美的形态。
“赤司，这很少见吧？”父亲这样说道。回到家后，他西装都没有脱就探头看着我的脸，露出快活的微笑。
“爸爸，这真的是石头吗？跟我在河滩上捡回来的完全不一样呀。”
“是水晶。爸爸出差去了一个叫Mikasagi村的地方，在那里买的。”
虽然不清楚Mikasagi汉字要怎么写，但总觉得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悦耳的名字，给我留下了印象。
“水晶？”我吓了一跳，“这就是我之前读过的书里，占卜师老奶奶拿的那个吗？”
父亲静静地点了点头。
“就你有这种东西，太狡猾了。”
“喂，青砥！”
早一刻觉察的父亲发出了警告，可我还是来不及反应，举过头顶的水晶就像被人自手中摘取一样夺走了。
“哥哥，还给我！”
“嘿，亮晶晶的，不是挺棒的吗？”哥哥一边笑着，一边闭着一只眼睛观察水晶。
“不是也给你买了一样的东西吗？”
“我的又不是紫色的，这可不多见。喂，赤司，还你！”
哥哥将紫水晶扔了过来，我慌忙伸手接住。
“干吗非得扔过来啊！哥哥收到了什么？”
“我吗？我的是这个。”
哥哥递出一块白色的水晶，约莫五厘米长，有些地方浮现出黑斑状的花纹。
“真狡猾，比我的大。”
“那要不要和我换？”
我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紫水晶的美就是如此令我沉醉。
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俩争论，终于摘下领带，一屁股坐下来，背靠在椅子上。
“好啦好啦，别拌嘴了，快来吃晚饭吧。”
母亲一声令下，我们坐到餐桌旁。吃饭的时候，我把紫水晶也放在桌子上，呆呆地看着，这让母亲很惊讶。
晚餐结束后，我一进儿童房，就翻开从小学图书室借来的奇幻小说。这就是我刚刚跟父亲提到的书。故事的开篇有这样一幕：占卜师老奶奶通过水晶预言了主人公们的未来。
到了小学五年级，我也能读不带插图的书了，不过这本小说附了几张插图，其中一张便是占卜师老奶奶使用水晶的场景。
昏暗的室内，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双手捧着球状水晶。主人公战士背对着读者，所以无法窥见他的表情，但预言的内容是让人预感到主人公们会败北的不祥之兆。
“老奶奶是用什么方法看到未来的？”
“在水晶里能看到什么吗？只有老奶奶能看到吗？或者被占卜的人也能感觉到吗？说不定我的水晶也能……”
“你又在读那种书了吗？”
背后传来哥哥的声音，空想被打断。
“真烦人，这是我的自由吧。”
“都五年级了，还在看这种孩子气的书，所以我才跟你说。”
说这话的哥哥，书桌上堆满了科普书和图鉴。年龄只相差一岁的哥哥，与我的兴趣截然不同，连读的书都非常实际。的确，从哥哥的角度来看，我选择书本的趣味也许太“孩子气”了。
“你大概是在妄想自己的水晶是不是也能做到这种事吧？”
“怎么会！”被看穿心思的我，吃了一惊，接着懊恼起来，以强硬的口吻说，“才不是呢！”
“要是真能预知的话，现在这个世上就到处都是占卜师了。”
“都说了不是啊！”我砰的一声把书合上，急忙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哥哥，可别趁我睡着的时候拿我的水晶。”
“不会拿的，我又不是傻瓜。”
不是不相信哥哥，我将水晶置于枕边，睡觉也寸步不离。
“爸爸，赤司那家伙不大对劲啊，这一周一直和水晶同床共寝。”
有一天在饭桌上，哥哥说了这样的话。
我总觉得好像自己丢脸的秘密被揭穿了，脸颊倏然变得滚烫。
“你就这么喜欢吗？那可太好了，买得真值呢！”父亲这样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算是吧。不过，给我买的也是一样的东西，收集石头明明是赤司的爱好。”
“出差去的地方是乡下，只有这种土特产。”
“哼，怎么这么无趣啊！”
“虽然不算补偿，但要是这次考试你能考个好分数，我就给你买你一直想要的图鉴。”
“啊，真的吗？！”哥哥两眼放光。
“爸爸，我也要！”
一听到我的话，哥哥就皱眉说道：“赤司，不行，妈妈前几天不是给你买书了吗？”
“你求妈妈买了吗？”父亲也皱起眉头。
“啊，约好了不能说出去的……是妈妈买给我的。”
“是嘛。”父亲虽然这样说，可脸上还是一副诧异的表情。
“你们在聊什么？”这时给哥哥添饭的母亲回来了。
“在聊要是这次考试考得好，我会奖励孩子的。”爸爸蒙混过去。
我默默吃完晚饭，只说了句“谢谢款待”就离开了餐桌。
“爸爸，赤司那家伙不大对劲啊。”
那天晚上怎么也无法入睡。因为在意哥哥的话，便把水晶收进自己书桌的抽屉里，再上床睡觉。
确认哥哥睡熟之后，我又将水晶拿了过来。把水晶紧紧握在手里，闭上眼睛，顿时感觉心平气定。在反反复复的浅睡之中，内心风平浪静，小小的烦恼也变得无所谓了。
不知不觉，我就这样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水晶发生了异变。
“哥哥！”我把手搭在被子上硬生生地把他摇醒，“你对我的水晶做了什么！”
“唔……嗯……怎么了，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
“起来说清楚啦！你对我的水晶做了什么？”
哥哥边揉眼睛边瞪我：“什么都没做。再让我睡五分钟……”
哥哥总是捉弄我，不过他此刻的声音让我觉得他的话是可信的。正因为刚睡醒，所以才会是这种毫无防备的反应。
我歪着头观察水晶。全长约两厘米的细长水晶，其正中心映出一张男人的脸。仿佛是透过薄膜看一样，男人的脸模糊不清。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简直就像一条金鱼。
为什么会产生金鱼这一联想，我立马明白了，那是因为男人的脸看起来摇摇晃晃的，像在水里探头看一样。感觉就像是水晶里注满了水，男人被关在里头。
透过光线看，男人的脸还在那里。
一开始，我以为是哥哥耍的什么把戏，比如往水晶里灌满水，再将男人脸的模型或是什么东西封进去。我不知道具体方法，大概是使用了最近读过的某本书里的恶作剧吧。
可是哥哥的样子并没有不自然之处。
那么这张脸到底是什么呢？
我的幻想一瞬间飞跃——这正是我在奇幻小说里读到的，占卜师的那个。
不，不可能吧。
我随即打消了这一幻想，把水晶放进抽屉里。我并不是真的相信占卜，但觉得水晶里的东西非常不祥，也不想被哥哥发现，被问个不停。
“最近你都不黏着紫水晶了，没想到你也是个容易腻烦的家伙。”
被哥哥如此调侃的时候，我只“嗯”了一声，没有回嘴，这让哥哥颇为怀疑。
我时不时会把水晶从抽屉里取出来，想悄悄确认一下。可无论过了多久，那张脸都没有消失。
我越想越觉得硌硬，便将水晶塞进抽屉最深处，决心不再想这事。
但是，最后一次看水晶时，我脑海里生出一个念头——
这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所有疑问冰释，是在第二年夏天。我们一家四口去海边旅行，住在沿海的旅馆里。
“要不要去散散步？晚上的海滨一定很舒服。”在父亲的提议下，我们两个去了海滩。
就在那天，我差点被父亲淹死。
我的脖子被摁住，以仰面的姿势被沉入海中。我是在浅滩附近被扑倒的，身体没入水中后，衣服吸饱了水，变得沉甸甸的。我越抵抗，就越觉得父亲的手和海水一起紧缠住我的身体。
盐水刺激着眼睛，仿佛要刺穿一样。嘴里咕嘟咕嘟地吐出大泡泡，挣扎着想要呼吸的时候，痛苦也加剧了。
眼下这情景，让我生出了可怖的既视感。
啊，怪不得我会觉得眼熟。
在紫水晶里看到的那张脸，正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