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争命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往黑暗中走。
在前疾奔的方百顺，看似因阿弟慌了神，实则每一步都有顿滞，留有发力转向的余地。
方泽落后两步，他在感受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往前无法直走，存在无形的阻隔，毫无规律可言。
填充于阻隔间隙的，就是侵蚀人身的污秽之气。
“隔断整个村子的外力，正拉着鸣井村，沉入一片污秽之地，目前似是将沉未沉的时候。”
“再耽搁一段时日，鸣井村很可能完全与外界分开，外人进不来，这里也没人能活着出去。”
想到这一可能，方泽心中沉重。
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哪怕是能躯壳重塑，也无法逃离。
再者，有了近些时日的阅历，他知晓重塑躯壳或需消耗道源，一旦耗尽，无论他是人是怪物，都将迎来死期。
“后生，再往右走走。”
“不远了，莫怕。”
幽暗深处，妇人话音越来越近，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
两人循声接近，听声响，应该是到了两丈范围内，他们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前方痛苦喘息。
“噗”的一声，方百顺似踢到了何种软烂之物。
他操控妖身俯低些，伸手一探，低声道：“又是烂树。”
方泽口鼻溢血，已觉脏腑极为不适，正欲提醒方百顺加快些。
蓦地，身前一声低呼，透出惊恐。
“树、不是树，是烂肉。”
“到底是树，还是肉？”
无暇耽搁，方泽当即伸手往前，一通摸索。
入手的东西，既有腐坏的树干，又有腐烂的肉，像是两种东西糅合到了一起。
心念飞转，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前辈，你的目力能看到我们，还恕晚辈熬不住污秽气，请前辈将丹药投过来。”方泽出言又快又急。
方百顺面皮狂抽，赶忙附和：“是啊，我们拿了丹，换师姐来帮前辈。”
近在前方不远处，响起妇人哆哆嗦嗦的抽气声，虚弱至极。
“姑姑胳膊使不上力，投不了多远。”
“后生，你们再往前走两步。”
两人没拿到丹药，退不得，无奈只能进。
方百顺放慢脚步，非得等到方泽与他肩并肩，才肯往前挪步。
一步踏出，抽气声更近。
就在他们抬脚，第二步尚未落下时，破空之声骤然袭来。
攻势之快，任两人动作再小心，也反应不及。
两声撞响，两团湿哒哒的东西，分别撞在了方泽胸膛，以及黑熊小腹上。
伸手一摸，又是肉，被拉长延伸的肉。
“她寄命树妖，勉强撑到这里，要换个躯壳寄命。”
“狗娘养的，没个好东西。”
方泽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方百顺则狰狞大骂。
生死关头，不同性情的两人，真实一面暴露无疑。
前者一声不吭，但摸出进来时捡拾的石块后，下手又狠又快，以尖锐部分切割黏在自己胸膛上的血肉。
后者操控熊妖张开血口，疯狂撕咬。
两人皮肉生疼，黏上来的肉，死命拉扯着他们往前。
一丈、半丈，前方出现一形体，显出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人，大半身躯化入树身，仅余头颈在外。
这人原本应该是个种道之修，无法支撑之时，借树妖躯体寄命，可熬到树妖腐坏，还是没能闯进鸣井村。
拼死走这一趟，村中必有大好处。
方泽不知其中缘由，而这时候，显然也不是思索此事的时机。
“姑姑只需一人。”
面容腐坏不清的妇人，语气依旧平和。
话音落下的刹那，方泽陡地矮身，左移半步。
他想要提醒，称此人有心挑破离间，可惜根本来不及开口。
不出他所料，熊掌带着劲风擦身而过。
这一记偷袭，没能击中方泽，但在方泽肩头撕开数道血口子。
一掌未中，熊口往前狠狠一咬。
“砰。”
嘴皮子撞在了一块石头上，尖齿与石块擦出几点火花。
此等令方百顺绝望的境况下，火花绽开了些微光亮。
光亮下，方泽仿佛是预谋已久，弯下去的身子翻手一抓，正抓在方富贵面孔上。
五指往内扣入，接着向外拉扯，方富贵顿时凄惨呼喊。
“阿哥，救我。”
方百顺本能地出手，一掌劈向方泽伸来的一臂，一掌去扒方泽的五指。
“噗呲。”
方泽另一手贯来，两指捅入方百顺眼眶。
转眼，寄命熊妖的两兄弟，一张脸被扯碎，一张脸瞎了眼。
瞎了眼的方百顺，只觉一只手将他往前推出，他寄命的熊妖之躯砸在了烂肉中间。
两人决出胜负，可黏在方泽胸膛上的血肉还在。
“你们两个，姑姑我都要了。”
前方响起虚弱笑声，妇人嗓音变得狠毒。
延长的血肉拉扯，方泽往前一个趔趄，近身到一步之内。
这一刻，两者都看到了彼此面孔。
妇人在这少年人脸上，没有发现恐惧，只见到木然之色，以及一双麻木的眼。
仿佛是习惯了躯体上的疼痛，痛感无法阻碍少年人的动作。
她的出尔反尔，也并不令这少年人觉得意外。
妇人腐坏的面皮上，眸子里闪过惊疑之色，极为怀疑眼前之人是占了他人肉身。
没有迟疑，尚还留存生机的头颅窜起，拖曳拉长的上身腾空。
咫尺之隔，方泽也出手了，他意料到这人不会放过自己。
其近身的同时，身上黑气真炁四溢，却透出一阵毁灭人生机的灼热气息，尤其是双掌。
人头顺利贯在方泽心口，可只堪堪触及。
妇人虚弱至极，加之算计，她本以为拿下两个年轻人，自当十拿九稳，结果遇到个怪胎。
方泽想到了对方所有算计，可还是快不过对方。
这时候，来自灰雾空间的灰雾，成了变数。
人头拼命要化入少年人躯壳时，一双手在撕扯她，不多的生机飞快消散，整个头颅都在麻痹。
随着方泽发力，往外猛地一扯，腐坏头颅抛起，被甩进了幽暗更深处。
人头落地，麻痹虚弱之下，哼都没哼一声，瞬间腐坏。
直到此时，方泽麻木的眼中，这才有了些许神采。
他顾不得心口被剥去一大块皮，强忍着脏腑疼痛，双手摸到黑熊胸膛处。
“不……”
求饶的话还未出口，两只手贯入，扯碎两颗化入妖身的头颅。
了结了方百顺和方富贵两兄弟，方泽伸手至树干，在烂肉中摸索。
种种杂物，被他一一略过。
当左手摸到两个瓶状硬物，他立马收回，是两个玉瓶，一摇晃，似有丹丸在其中滚动。
随即右手触碰到物件，呈壶状。
两壶轮廓一大一小，一个破碎，一个尚还完整，且传递出轻微震感。
没工夫多分辨，方泽拖出小些的壶，足有一尺半高。
将壶丢入灰雾空间后，方泽循着饥渴之感，转而收起两个玉瓶中的一个，另一个拿在了手中。
他收起的一瓶丹，其带来的饥渴感，更胜面对树妖青果。
手上一瓶，非但没有引发饥渴感，隐隐还令灰雾空间有些排斥。
“你要好丹，我这就给你送来。”方泽依着原路往回疾走。
待他见到光亮，其面部神情，悄然恢复为少年人该有的模样，沉着中透出压抑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