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女儿——莫瑞

在我认识的爱斯基摩妇女中，莫瑞是职位最高的女性。1991年我第一次来北极，汤姆就建议我去找莫瑞，那时她是公共信息部主任，相当于宣传部长。我问她什么是爱斯基摩文化的核心，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捕鲸！”当时我很不理解，捕鲸怎么会是一种文化的核心呢？但对莫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我每次来巴罗，都去拜访她，了解情况，收集资料，顺便聊上几句，友谊日益加深。

我和莫瑞交情深厚，除了她的开朗、大方、热情、友好，还与她的丈夫很有关系。杰夫·卡罗尔是生物学家，在阿拉斯加州渔业和狩猎部野生生物保护处工作，专门调查和研究驯鹿。1986年，他加入美国考察队，从冰上徒步走到北极点。得知我想组织中国远征北极点的科学考察，杰夫非常支持，为我提供了许多很好的建议和帮助。特别重要的是，正是杰夫建议我使用爱斯基摩狗作动力，还帮助我与1986年美国徒步远征北极点考察队的队长鲍尔·舍克先生取得了联系，我得到了鲍尔的鼎力相助。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非常正确，也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那些可爱的爱斯基摩狗拉着雪橇，我们很难完成远征北极点的科学考察任务。

莫瑞正担任市长办公室主任，或者称秘书长，几乎相当于二把手。当我们到达她的办公室时，莫瑞和助手荑娜正等着我们。我先和她们热烈拥抱，互致问候，然后把同行的曹乐嘉女士介绍给她们。早在1991年，我就认识了荑娜。大概海风吹袭和紫外线照射，爱斯基摩人的皮肤普遍比较黝黑，荑娜的皮肤却细嫩白皙，气质也很好，在爱斯基摩姑娘中不常见。曹乐嘉的皮肤也保养得很好。我们的话题便从肤色开始。莫瑞看着曹乐嘉轻声问道：“曹小姐，对不起，我能问一下您的年龄吗？”

“没关系。”曹乐嘉笑着说，“我今年正好五十岁。”

“啊？不可能！”莫瑞睁大了眼睛，以为我翻译错了，又摇头，又摆手，斩钉截铁地说，“你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这是真的！”曹乐嘉笑着说，“我儿子都快三十岁啦！”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轻松地聊了起来。荑娜首先介绍：“在北坡自治区的爱斯基摩妇女中，莫瑞是职位最高的，也是第一个取得这一职位的爱斯基摩女性，这令许多年轻的爱斯基摩女性羡慕至极，常常有人对她说：‘我也希望能像你那样，领导那么多人工作。’莫瑞告诫她们说：‘那你们就从小事做起，去磨炼自己吧！’”

曹乐嘉问起莫瑞的家庭生活、感情世界和成长历程。

莫瑞坦诚地说：“我1953年出生于一个共有十二个孩子的大家庭，六个男孩，六个女孩，我是老五，女孩中最大的。当我出生时，父母非常高兴，因为他们终于有了女孩。我母亲也有一个非常大的家庭。所以，我从小就生活在开放型的社会环境里。

“我父亲是一个放养驯鹿的，长年赶着驯鹿在外面奔波，所以到三十多岁才结婚，比我母亲大十多岁。”她回忆说，“而我母亲和我祖母都是非常坚强的人，她们承担起一切家务，抚养孩子，筹集衣食，帮助别人，照顾邻里。我从小就看着她们怎样处理这些事务。我父亲也是一个非常豁达的人。

“后来，我的舅舅成立了自己的捕鲸队，我的家庭也成了捕鲸之家。成长在捕鲸队长的家庭里，每个人都得学会辛勤地劳动，鲸捕上来后，必须一口气把它处理干净，每个人都尽最大的努力去工作。而且捕鲸之家对社会还承担很大的责任，不能光考虑自己，还要为社区着想，为社区内所有的家庭提供食物，帮助所有的人度过严冬。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父亲的豁达和母亲的坚强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照顾邻里，帮助别人，这使我从小就树立了一种对社会的责任心。

“上学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考验。”莫瑞回忆说，“那时候，北坡没有中学，所有孩子都要到外地去上中学。刚刚十几岁的我离开了父母，离开了朋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语言不通，文化迥异，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心理上的障碍非常大。但我没有放弃，而是顽强地坚持下来，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然而，人生的道路是曲折的。比我大一岁的哥哥和比我小一岁的妹妹，在一次空难中突然去世，我的身心第一次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和打击。我痛苦、消沉，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但是，我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终于意识到，承受打击的不只有我，我的父母，我的家庭，每个人都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我突然醒悟了，坚强了，我懂得了如何设身处地为别人考虑，开始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安抚别人。”

这时候，有人进来请示明天的会议。莫瑞让荑娜去安排一下，请人送来一盒甜点、几杯热茶和咖啡，我们边吃边聊。

“高中毕业后，我进入了大学。”莫瑞回忆着，“有一阵，我又陷入迷茫，盼望白马王子的出现，期待有个人能使我幸福。但是，等来等去，不仅没有人能使我幸福，自己反而越来越痛苦、消沉、失望，只好借酒浇愁，这反而引起了更大的痛苦。那时候，我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是消沉下去，一蹶不振，还是振作起来，继续奋斗呢？经过痛苦的思索，我再一次战胜了自己。我深深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能使自己幸福，那么任何人都不可能使你幸福。”

“你有没有哭过？”我问她。

“有！”莫瑞看着我，“但我只是自己偷偷地流泪，从来不把烦恼带回家。”

“你的白马王子呢？”曹乐嘉笑着问她。

“1986年，我认识了杰夫。”莫瑞甜蜜地微笑，“他刚从北极点回来，是一个英雄。我们一见钟情，很快就结婚了。现在，我们有两个儿子。我非常爱我的丈夫和孩子，我非常重视我的家庭，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家庭，工作是干不好的。所以，我从来不把工作上的烦恼带回家，工作就是工作，一回到家里，我就是妻子和母亲。”

“遇到困难怎么办？”曹乐嘉问她。

“一旦遇到难题，”莫瑞望着窗外说，“我就会自己去滑雪，或者到旷野去转转，大自然会使我冷静下来，大自然会帮我梳理思路，大自然会给我启示，让我能够想出办法来。”说到这里，莫瑞转过身来，笑嘻嘻地说：“所以，我认为，我是大自然的女儿！大自然给了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