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华诀
太乙河畔,
吕尚席地而坐,此时已是素秋,山色间渐有萧瑟之意。秋风拂过,红枫叶、银杏叶片片飞扬,落在澄澈透明的太乙河上,泛起层层涟漪。
他望着终南山色,整個人渐渐入神,山间溪水潺潺,发出清脆回音,不远处高冠瀑布自高处倾泻而下,溅起朦胧水雾,瀑布水汽溢散开来,使得周围气流湿润,呼吸时愈发清新自然。
这一年来吕尚足迹遍布终南,以松涛峻柏谷道岩洞为家,风餐露宿,见过翠华山的险峻,看过终南日出日落时的云海景观。虽未得见真仙,但他自感这一年也没虚度,至少心性较比以往大为进步。
他以鸟兽为友,以自然为师,顿觉心胸开阔,再看天地万物,也有了不同感受,连带着对道经亦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悟。这些感悟或许不能转为真实不虚的神通法力,但吕尚直觉告诉他,这对他未来必大有裨益。
就在吕尚沉迷终南山色,痴醉自然瑰丽时。一個头戴斗笠,神态矍铄的老樵夫,正不疾不徐的沿着太乙河上游走来。
这老樵夫须发皆白,身穿粗布麻衣,背着背篓,腰间挎着柄砍柴斧,走路时身姿挺拔,步履间轻快利落。
待走到吕尚近前,老樵夫神态悠闲的停住脚步,又看了眼仍不为外物所动的吕尚,嘴角轻微一动。
随后,老樵夫扔下背篓,从腰间掏出砍柴斧,打量了一下四周景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個好地方,
老樵夫抚须,指着一旁的松柏林,笑道:“尤其是这片松柏,啧啧,长势可真好啊,”
一边说着,老樵夫一边挽起袖子,露出干瘦的手臂,咧嘴道:“用来做柴薪,肯定是上等柴薪。”
说罢,老樵夫持斧走入松柏林,选了一颗青松,双手紧握斧柄,用力劈砍树干。
咔!
斧刃重重落在树干,发出阵阵沉闷的砍伐声。
“伴山林,观宇宙,任生涯。跨青鸾,游遍天涯。笑归来,依旧生涯。斧柯烂,观棋未罢,回首烂柯时。春深也,桃花开遍,何处觅灵槎。”老樵夫一面砍柴,一面朗声清唱《满庭芳》。
这清唱声,直接吸引了吕尚的目光。
在这山野之中,一個老樵夫能唱出这样脱俗的词,已是相当难得了。
吕尚转身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老樵夫,待到老樵夫唱罢,上前笑道:“老先生的这首满庭芳,词间颇具仙气,确是一首难得一见的好词。”
“哈哈哈!!”
面对吕尚的夸赞,老樵夫虽开怀大笑,口上却道:“什么仙不仙气的,老汉不懂这些,老汉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卖薪沽酒。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一觉自天明。”
吕尚见老樵夫谈吐非同一般,不似普通的山中樵子,登时儆然。
“老先生能有这般见识,倒是让小辈刮目相看。”
老樵夫道:“小先生谬赞矣,我一介老朽能有什么见识,只是活的长久一些,多见过一些人,多经历了一些事。见得多了,经历的多了,也就都能看得开了。”
“只是,我观小先生相貌奇伟,想来是非常人,怎的不入仕,或治国,或安民,一展胸中抱负,反而在这终南蹉跎岁月呢?”
吕尚纵然穿着一身破烂道袍,但他那与生俱来的贵气,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所以老樵夫才有此一问。
对此,吕尚轻声道:“我志不在仕途,”
老樵夫了然,颔首道:“志不在也好,官场上那一套是是非非,争名夺利,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小先生未必适合这样的活法。”
“不过,小先生你还年轻,就在这终南避世,未免辜负了大好年华。就是不愿入仕,但也不用舍弃繁华世界。在俗世尘寰混迹,总好过在这山里离群索居,栉风沐雨,经受风霜。”
吕尚坦言道:“我入山时,曾立下誓言,若不能得偿所愿,我誓不下终南。如今誓言尤在耳边,我怎能背誓?”
他就不信找不到终南隐仙,一年找不到就十年,十年找不到就百年。
老樵夫嘟囔了一句:“年轻人啊,就是一根筋,”
“唉,”
又砍了会儿树,老樵夫看了眼日头,倏然叹道:“老喽,老喽,人是越老越不中用,劈了这么长时间,竟还没伐出一担的柴。老汉年轻时,一口气砍個三四担柴都不觉得累,现在是不行了。”
“小先生啊,不知能否搭把手,帮老汉伐一些,早伐出一担柴来,我也能早些归家不是?”
面对老樵子的恳求,吕尚心头一动,开口应道:“自无不可,”
见吕尚答应的痛快,老樵夫忙将斧头递给吕尚,道:“那就多谢小先生了,”
“本就山野闲汉,帮这点小忙,何足道哉,”
吕尚接过斧头后,顺势掂了掂,感受了下斧头的分量。
一般壮年每日最多也就能劈两担柴,以老樵夫的年纪,每日劈一担柴确实不易。
“老先生不妨在旁小憩片刻,这点柴一会儿就能劈完。”
劈这点柴对吕尚来说,其实连热身都算不上。老樵夫刚坐下没多长时间,吕尚就已经劈了半担多的柴。
劈完之后,吕尚和老樵夫俩人将柴薪仔细整理成担,最后由老樵夫扛着慢悠悠向山下走去。
“这就走了?”
吕尚目送老樵夫的背影,暗自嘀咕。
“难道是我想错了,这人真就是一普通樵子,而不是什么世外高人?樵夫?我怎么就不信,这真就只是個樵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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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太乙河畔砍柴声骤然响起,将吕尚从睡梦中惊醒,他诧异的起身看向身旁的松柏林,直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依旧是粗布麻衣,头戴斗笠,身姿硬朗,昨日的那個老樵夫,竟又来砍柴了。
吕尚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老先生又来了?”
“哈哈哈,扰了小先生的清梦,勿怪,勿怪,为了生计,只能厚颜叨扰了。”
老樵夫一边扶着树干,一边喘着粗气,直接道:“怎么样,小先生不来搭把手么?”
这樵夫虽说是请人相帮,只是语气与上次相比明显多了一丝理所当然的意思。
吕尚看樵夫那气喘吁吁的模样,眯了眯眼,道:“老先生不妨去小憩片刻,让我来砍柴吧,”
“好,”
老樵夫也是真不知客气为何物,直接就应了下来,将斧头递给吕尚后,坐在一旁又唱起了《满庭芳》。
吕尚接过斧头,继续埋头砍柴,如此又是一日。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吕尚耳边又响起了伐木声。
吕尚醒来后,便看到老樵夫递到他眼前的斧头。这次的老樵夫,态度比前两日更加的不客气,仿佛吕尚为其劈柴,已是天经地义之事。
吕尚依旧无二话,接过斧头就开始劈柴。
第四日、第五日直到第三十日,连续一個月,老樵夫态度越来越过分,真就是完美诠释了何为得寸进尺,欲壑难填。
而吕尚却甘之若饴,就这么生生劈了一個月的柴。
“小先生,老汉原先说你不适合混迹官场,事实却是老汉看走了眼,像你这样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人,才是成大事的材料。”
就在第三十日,老樵夫在旁唱完《满庭芳》后,看着依旧卖力砍柴的吕尚,终是开口感叹道。
“贫道服了,”
老樵夫悠悠道:“你能猜出我非樵子,这点不难,只能说你机敏有才识。”
“真正让贫道赞许的,是你竟能抑制住自己的骄纵之心,老老实实的给贫道劈一個月的柴,”
“这很难得,”
老樵夫知道吕尚出身皇亲国戚,更知道似这等人最为骄慢,能纡尊降贵给一個樵夫劈一日柴已是不易,何况是连劈三十日。
就在老樵夫说话时,松柏林忽有大雾升腾,这雾来的快去得也快。待大雾散去,哪里还有什么松柏林,只有一柄白玉拂尘在盘桓不定。
老樵夫抬手招回拂尘,形貌亦有变化,竟成了個头戴莲花冠,面色红润,眼神明亮的道人。
“弟子吕尚,拜见老师,”
见道人现出真身,吕尚急忙上前跪拜,口呼老师。
“你個鸡贼的小子,先别忙着叫老师,贫道是不会收你为徒的。”
对吕尚那点小心思,道人是了如指掌,所以笑骂了一句,
“求老师垂恩,”
吕尚不住磕头。
道人摆手,道:“好了,说了不收,就是不收。只是,不收归不收,毕竟给贫道劈了一個月的柴,总还是要给点好处的。”
“你看,”
顺着道人手指,吕尚低头看向手边的砍柴斧,此时的砍柴斧不知何时,竟化作了一卷道经,正静静的躺在地上。
“你用了一個月的砍柴斧,本就是一部宝经所化。修行此经,可有霞举飞升之功,你要善用。”
吕尚手指微微颤抖,捧起已经现出本来面目的宝经,只见上书《浮黎鼻祖金华秘诀》。
“弟子,谨记老师教诲,”
虽道人一再说不收弟子,但吕尚仍以师礼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