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说实话要死
现在是武定七年,一直到高洋当上皇帝的第五年,他的神志都还可以算得上是清醒的。
杨愔要做的这些事,必须要赶在高洋的脑子还算清醒之前就把规模建起来,要不然,等到高洋挥刀乱杀,就算是杨愔有再大的本事,也照样是回天乏术。
杨愔手里的时间,既充裕,又紧张。
祖珽是有能力的,和北齐朝廷充斥的那些夸夸其谈的大臣相比,他是能做事的。
问题只在于,他心术不正。
但心术不正也并非不能挽救,按杨愔考证的史书当中祖珽的形象,这个人只是不拘小节,道德观念没有那么强。
但同样的,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他可以做事,也有手段,这样的人,正是此时此刻的杨愔最需要的。
至于祖珽的缺点,喜欢小偷小摸,顺手牵羊,热爱耍钱,一掷千金。甚至还喜欢争权夺利,谄媚人主,尽拍马屁。
这些当然也是毛病,但最重要的还在于引导,主上英明,臣下自然也不敢阿谀奉承。
而在历史上的那个北齐朝廷生存,不拍马屁,不给高家皇帝献殷勤,如何能掌权?
杨愔忽略崔季舒的质疑,只是把重任交给了祖珽,好在,崔季舒对这个任命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这种差事,在崔季舒这样的贵公子眼里,完全无足轻重,对他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祖珽嘛,他出身范阳狄道,其父祖莹,在北朝也颇有才名,官至太常卿,虽然这等世家比不得博陵崔氏,但也算是同道中人。
祖莹的妻子,乃出自荥阳郑氏,也是一等豪族,这就充分说明,祖氏一族的身份是得到了世族圈子的承认的。
崔季舒咄咄逼人,杨愔却转过身来,给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叔正,天下士族,唯卢与崔。”
“吾弗及也。”
杨愔就站在那里,虽然身形还有些肥胖,可他的气度却犹如青松一般,让桀骜的崔季舒也不免倒抽了一口冷气。
身为博陵崔氏的嫡系,没有人比崔季舒更加明白杨愔的这句话的含金量。
杨愔可以充分感受到,这微小的一个表态带给崔季舒的震动。
按后世大唐认定的五姓七家,便有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
而在狂傲的崔季舒眼中,这五姓七家里也是有层级划分的,只有他姓崔的和姓范的是天下世族的表率,堪称第一。
是处于同一个层级的世族,其他家族,不过是次等。虽然崔季舒自傲出身,可那也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也明白,很多贵戚子弟,并不以为意。
而现在,杨愔就等于是亲自承认了崔季舒的这种想法,并且把自己给放到了很低的位置上。
崔季舒瞬间就飘了,飘到了云彩上。
刚才的挑衅也全都抛在了脑后,再看面前的杨愔,竟然仿若天使。
杨遵彦,他竟然是这样善心的一个好人!
以前怎么从没发现,他如此可爱?
“杨郎你实在是太抬举我博陵崔氏了。”
“你弘农杨氏也不赖嘛。”
杨愔呵呵,我当然知道我不赖了,这还用得着你说?
陈府门前,火红的石榴树下,杨愔和崔季舒并肩而立,遥望着远方,皆是若有所思。
“大都督在干什么呢?”杨愔感叹。
“是啊,他在干什么呢?”崔季舒亦附和。
相交的视线当中,一种意念似乎正在传递,这位大都督可比大将军难对付的多……
…………
大都督高洋一向不喜让人看穿自己的套路,于是,明明晋阳的局势急如星火,他却还是停留在邺城,并没有着急赶路。
邺城,邺宫。
高洋只觉得,他既是属于这里的,又不该属于这里。
端坐大殿的那尊贵的屁股,总觉得,如何挪动都不痛快,好像有钉子扎似的。
高洋是属于这里的,对于皇位,他可是志在必得!
大哥还是个好大哥,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高澄都已经把登基篡位之前所有的准备工作帮他做好了。
这人却翘了。
他的遗志不就只有高洋能够继承了吗?
身为次弟,高洋自然是当仁不让。
高洋要做的,不过是稳定局势,平稳过渡,接下来,他就可以把自己高贵的屁股挪到皇位上。
高洋大马金刀的坐在大殿中央,面前放着一条案,令人惊喜的是,条案上,竟然还放着几卷书。
而一向自恃武功的大都督高洋,竟然真的在津津有味的阅读。
高洋看的,正是储存在邺宫的魏时经籍,虽然距离现在已经十分遥远,但还是有可以参考之处。
就在高洋的面前,石阶之下,一些年轻人站成一排又一排,全都哆哆嗦嗦,战战兢兢。
他们惊恐的盯着高洋,却也不敢张嘴,他们一个字都不敢说!
“做皇帝的,还是要对属下好一些才是,若不然,这个位子恐怕也坐不长远。”高洋的声音很低,但他说出的话去异常炸裂。
这厮竟然在反省自己?
这是真的吗?
没听错吧!
那些犹如惊弓之鸟的年轻人,全都穿着仆役的衣衫,头上裹着布头,这种人物,在高家的屋檐下,统称仓头奴。
“大都督,奴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高洋的手指顿在那里,那年轻的小仓头,便大着胆子努力剖白。
高洋终于有反应了!
他抬头了!
然而,接下来,等待着年轻人们的,却并不是宽宥,而是更加灭绝人性的眼神。
只见高洋那凌厉的眼神,直射向领头的仓头,下垂的嘴角,微微绽开:“说实话。”
高洋的语气,听起来是如此的平淡,可这短短的几个字,便已经让在场众人吓掉了半条命。
“听到了没有?”
“大都督让你们说实话!”
“说了实话,就可以免死!”
在高洋和仓头奴之间,还有一个人,是更令人惧怕的存在。
身高八尺,腰带十围的壮汉,硕大光亮的环首刀,就在手里拎着,还在不停的转动。
那壮汉就好像是邺城市场上卖刀的,就差几句吆喝了。
他就是横行邺宫,称霸晋阳宫的,高洋身边第一打手,都督刘桃枝。
都督是假的。
杀手是真的。
刘桃枝嗜杀成性,有了他,高洋的威慑力就可以说是成倍提高,高洋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而威慑的工作,就交给刘桃枝。
这种杀人越货的差事,刘桃枝早就已经轻车熟路,根本不需要高洋动一下嘴皮子。
“大都督饶命!”
“说!”
“我们都说!”
“那一日兰京确实对奴们讲过,想要让我们跟他一起起事,可奴们胆小,都没敢去。”
“兰京说,只要我们办成了这件事,我们就可以回江左!”
“他还说,大都督会派人,送我们出城!”
说实话!
只要说实话,就可以活命!
在高洋和刘桃枝的双重重压之下,仓头们瞬间就崩溃了,他们的联合战线,迅速瓦解。
即便是领头的那个还在坚持一言不发,可他也堵不住其他人的嘴巴。
在活命的诱惑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跳了出来,一边磕头,一边诉说着实情。
“蠢蛋!”
“不能承认!”
“承认了,就谁都活不了!”领头的仓头痛心疾首,刘桃枝那染血的长刀,就在眼前。
谁不怕死?
可这些大实话,怎么可以轻轻松松的说出来?
这些倒霉蛋,都是高洋精挑细选出来的,在挑选这些人的时候,高洋就好像是拿着个绝户网,将这些小人头兜在其中,细细的筛过,务必保证一个都没有落下。
兰京是江左战败的俘虏,既然是俘虏,他必然不是一个人流窜到北方的。
这些人自从被俘,普遍就被安排在两宫当中充当仆役仓头,很容易分辨。
高洋深信,这些南方俘虏在北方苟活,必定会报团取暖,有了计划,绝对不会互相隐瞒,还指望着人多力量大呢!
高洋带着笑,看着这些将死的鱼在使劲的扑腾,挣扎,直到他们终于提到他的名号,这才放声大笑。
“好啊!”
“你们说的太好了!”
“你们既然都知道了,我怎么还会留着你们?”
“刘桃枝!”
“奴在!”
高洋轻轻一挥手,一个个人影就纷纷倒下,刘桃枝,全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刘桃枝今日心情大好,于是他决定发一发善心,他的面前,那些瑟瑟发抖的南军仓头,已经软如一滩泥屑了。
这些人,都是他的猎物。
不!
当刘桃枝盯住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区别只在于,他们将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变成尸体状态。
刘都督的善心也就表现在此了。
这一次,他很仁慈的没有使用大都督除头术,而是特别善良的给他们一人一刀。
在做杀手这件事上,刘桃枝经验丰富,别管你是抵抗,还是不抵抗,他都可以简简单单的用一刀把你送走。
当刘桃枝的钢刀,从第一个仓头的肚子里抽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敢多言语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说错话了!
然而,现在已经是回天无术了!
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而还活着的人,除了一开始嘴硬的那个领头的,也就还剩两三个,他们能够活命,都是托了自己反应缓慢,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功劳。
别人忙着向高洋剖白的时候,他们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跟随,就算是跟随,要不要和他们说一样的话。
后来,竟然就歪打正着,被刘桃枝认为是没有说实话,扛住了压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