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庭中一梦枕黄粱
到了申时过半的时候,宴饮都还没有结束。后半段好些人都半醉了开始吹牛,十分无聊,歌舞张廷珞也不爱看,总是时不时走神以为阿诺要来找他了,整个过得如坐针毡,最后不得不谎称要更衣提前离席。结果出门一问,阿诺说那女孩确实还没出来。张廷珞心里很好奇这么小的女孩能和五枫斋大掌柜聊些什么,就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仍回到刚刚见过她的庭院坐在廊下栏杆处等。
这日天气多云,庭中花树茂密,廊下也有些暗,他坐在那里靠着柱子拿着一卷书随便看看打发时间,不知怎么的居然睡着了。睡得并不踏实,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最后突然被惊醒。
贾姑娘就站在他的面前三尺之处,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似乎在问他怎么在这儿睡觉一般。再一看,他手里的书不知怎么的竟到了她手上,此时才被她递过来。
“《渌水亭杂识》。”她轻轻念了一遍书名,声音如环珮相击般清脆。张廷珞感觉脸都在发烧,急忙将书接过来袖了,喃喃道:“抱歉,又唐突了姑娘。”
“我才刚过来。那个叫阿诺的小哥说张公子有事找我?”
他已经站了起来,仍是垂着眼睛看着二人之间的那一小块地面:“上次不小心伤了姑娘,在下心中很过意不去,未知姑娘现在伤势如何了?”
“早两天就不疼了。”无双成功把掌柜拉进坑里,之后要有长线收入了,此刻心情极好,看着小帅哥,感觉自己对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应该给予适当的夸奖:“原来公子一直记挂着?”
张廷珞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两个纸包:“其实那日姑娘匆匆离去后,我心下甚为不安,便让大夫开了些跌打的药。这包是外伤敷用的,这瓶是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虽然姑娘现下感觉无碍,还是拿着吧。”说完将两包药递了出去。
无双愣住了。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撞上去的,责任应该一人一半,而且她当时急着跑路说话语气也不好,还明确了不需要他负责的意思,然而这少年还是买了药,甚至,一直带在身上就为了蹲她?
看她半天没接,张廷珞不由得抬起视线,正好撞上无双投过来的目光,他触电般又将视线压低。无双顿了顿,将纸包接过来。那药想是贴身放得久了,带着些许温热。
她忍不住放软了声音:“谢谢你呀。你可真是个温柔的人。”
张廷珞轻声道:“本就是在下该做的。”
他说完这句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廷珞才发现好像已经无话可说了,怅然若失。这时却听得女孩问:“你上次说你的名字,叫张廷珞?哪个张哪个廷哪个珞?”
廷珞道:“在下写给姑娘看罢。”便在长凳上一笔一画用手指尖儿写自己的名字,随后意识到什么:“姑娘读过书?”
说完马上发现自己在说傻话,脸红了——人家刚刚还读出了他的书名呢。
“没读过,但我认识字儿。”无双道,不好意思跟人家说她一直以为人家叫章亭洛。
廷珞总想再和她说些话。他家教严谨,平日恪守礼节,几乎没有和非亲非故的陌生女孩说过话,今日很想和她再说两句,结果搜索枯肠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太难了,还不如让他去参加诗会。他在那种场合拔得头筹轻而易举,在家里和丫头们也会说些话,为何现在总觉得词穷?
他还在胡思乱想,余光却瞟见女孩已经坐在长椅的另一头:“张公子上次说过你是安徽桐城来的?”
廷珞从善如流立刻坐下:“是,在下祖上是桐城人。”
“来这儿见亲戚朋友吗?”
“并非如此,只是随意走走散散心。”
“有家人或者朋友同行吗?”
“只带着阿诺。”他刚说完,就听见女孩叹了口气:“张公子,长点儿心,出门在外不要这么轻易和人家交底,更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孤立无援,不然会被强盗盯上。”
张廷珞:“……”???他好像,刚刚被一个明显比他还小的女孩子,教育了社会经验?
“虽然你是男孩子,家境应当也不错,住的也是很好的店,但你总要出门对吧?会在不同的城市间旅行对吧?不要和我说什么现在治安很好,我只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张廷珞总感觉自己好像微妙地被鄙视了。以及,这叫没读过书?
“要对陌生人有最基本的警惕之心啊,张兄。”
张兄?张廷珞嘴角抽搐,再也无法保持翩翩君子的样子。他现在感觉自己不是十三岁是三十岁,面前的小女孩是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摸爬滚打了几年很不得意,借酒浇愁与他说着真心话。
啊呸!这什么想象!
然后罪魁祸首还语重心长地问他:“记住了吗?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哦?”
廷珞片刻无语,最后觉得人家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默默道:“谨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