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是喜欢还是占有欲？
抚宁园公墓。
方卓买了一捆香，和一提纸钱，花掉30块，价格是早市上的三倍，图省事的代价，就是要花更多的钱。
此刻，他正在一座黑底金字的墓碑旁，弯腰拔除着杂草，转头看到，肖楚玥正拿着一块抹布，在墓碑的黑白照片和字迹上擦了又擦。
墓碑上写着——“挚友肖雯燕之墓”，旁边还有些悼词和生卒年月，落款是“友人苏玉颖”。
肖楚玥母亲离世时，仅仅只有33岁，那张遗照中女子的眉眼，跟现在的肖楚玥，就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方卓微微一叹，然后把两束白色雏菊摆放于墓碑两侧，又把几种水果小心翼翼叠放到盘子里，摆在墓碑前方。
随后拆出香烛，递给肖楚玥。
“擦得够干净了，一会给你妈上柱香，我去分一分纸钱。”
肖楚玥默默接过香，方卓提着纸钱走开。
应该给肖楚玥留点空间，让她跟肖阿姨说说话。
如果放在以前，方卓当然会觉得人死如灯灭，肖阿姨肯定是听不到的，但经历过重生这种事，现在的方卓，倒是心存了丝敬畏。
而且，在世之人对已故之人的倾述，从实际意义上来说，那是前者感情的抒发，是积蓄无数情绪的一种宣泄，这种时候，早已离世的后者，或许真的是最适合倾听的角色。
别看肖楚玥每天在家里乐呵呵的，时不时还会使点小性子。
但方卓却是知道，一直到肖楚玥上初中那年，小丫头还会时不时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呢，也就是近两年，这种情况才逐渐变少。
方卓走到了不远处，坐在一处台阶上开始拆分纸钱。
肖楚玥则跪倒在墓碑前，点燃一炷香，插入面前的香炉中。
“妈，我今年就要上高中了，今年中考我考得还行，能进琴岛二中……”
青烟袅袅飘向上方，女孩面带微笑，眼中氤氲一层水雾，看着母亲的照片小声说着。
于肖楚玥而言，如今的生活，其实已经很幸福了，说句实在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母亲在世时还要幸福。
因为在她小时候，那时的母亲肖雯燕，跟苏阿姨两人合伙开着花店，也算是事业的起步阶段，比如今的苏玉颖还要繁忙，终日不见人影，并没有多少时间陪她。
自打三四岁起，她就每天自己一个人，待在母亲租来的房子里，能做的事，也只有玩一玩积木，捏一捏橡皮泥。
母亲偶尔不忙的时候，才会带她去花店里转转，或是出去下个馆子，她才不用再吃那些早上就已经做好，放在橱柜里供她一日三餐的饭菜。
后来，她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
这时的母亲虽然没有那么忙了，但母亲每次到学校里接她，她依然是同学之中，最后离开的那个孩子。
还记得刚上小学，有一回下雨，风声很急雷声很大，她一个人缩在黑乎乎的教室里，哭得嗓子都哑了。
那次母亲急匆匆赶来后，她那小小的身体里终于爆发出一股力气，然后就扯着嗓子质问母亲，为什么其他同学的父母，早早的就已经在外面等着，而她的父母却已经把她忘了。
那一日，肖雯燕沉默许久，最后只是蹲下身子搂住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一年级的肖楚玥，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从来没有爸爸，所以她继续发着脾气，问母亲自己的爸爸哪里去了。
肖雯燕最后并没有回答她。
不过从那天以后，母亲到学校接她的时间，变得比往日早了许多，那段时候，是肖楚玥记忆中，跟母亲在一起最幸福的日子。
也是在那段日子里，她曾偷听到母亲接过一个电话。
当时的母亲肖雯燕，正用湘省方言跟电话对面的人争吵着。
她记得母亲声嘶力竭喊过一句：“我带着女儿出来了，就永远都不可能回去！你也不用到处去打听，老家没人知道我在哪，你永远也别想找到我们！”
之后，对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母亲忽然嗤笑一声，沉着声音道：
“这种话你已经说了无数次了，我再相信你一次命就没了！这辈子跟着你这个畜生，是我遇人不淑，挨这么多顿打是我自找的，但是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可能连累女儿！”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肖楚玥清楚记得，母亲那天明明哭得很难过，可声音却一直压抑着，很轻。
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她，大多数时候不太懂事，但小小的女孩终究已经开始接触世界，有的时候，她也能够似懂非懂了。
最终，偷听的肖楚玥选择假装不知，并没有进去安慰妈妈，而是开开心心的陪妈妈吃了顿晚饭。
日复一日，肖楚玥每天的任务就是上学放学，在肖雯燕的努力下，家庭条件也正在慢慢变好，渐渐的，母亲每天到学校接她的时间变得更早。
她也可以在同学面前，炫耀自己有一个天仙般的妈妈了。
然而，兴许是麻绳专挑细处断，这种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是在她即将升入二年级的暑假，原本只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一天。
她那天突然被苏玉颖急匆匆接走，结果见到母亲时，却是在一间冷冰冰的病房，而且她还被苏玉颖紧紧拉住，不允许靠近病床。
这是肖雯燕吩咐的，她只是担心女儿，毕竟乙肝病毒会传染。
肖楚玥记得，那天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瞳孔微微泛黄，还在对她笑着说没事。
那时的她哪里懂得太多，妈妈说没事，应该就真的没事了吧。
苏阿姨也在那天，暂时搬到了她的家中，会给她做好吃的饭菜，还告诉她不用担心妈妈的病情。
可是之后，当她每次去到医院，就只能看到母亲整个人逐渐消瘦下去，原本白净的皮肤愈发显黄，最后，脏兮兮的黄色甚至已经染到床单上。
直到有一天，那是2005年的七月三十。
是一个无比炎热的夏日，太阳很大，马路很空，蝉鸣很吵。
当她再次见到母亲，那张笑脸已经定格在了一张黑白照片上。
苏玉颖紧紧搂着她，无声地流着泪，最终告诉她：以后，苏阿姨家就是你的家了……
也是在那天，她在苏玉颖的陪同下，收拾好原本那座出租屋，带着一些不知道有用没用的小玩意，像是已经褪色的木质积木，一团团早已干裂的橡皮泥，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张与母亲的合照……
然后搬到了如今的这个家。
八岁的肖楚玥，第一次见到了十一岁的方卓。
瞬间就长大了的肖楚玥，全程都是没有哭的，她啊，只是找到一个小小的角落，在那里开了一扇门，把自己的心藏了进去。
此时此刻墓碑前，肖楚玥向母亲倾诉自己近一年境况的声音戛然而止，脑海中的回忆，也停留在她和方卓第一次相见的那个片段。
不由自主的，肖楚玥轻轻转头，刺眼的阳光下，方卓正在认真的分着纸钱，棱角分明的下颌上，似乎浮着一层汗珠。
八年……
她那扇紧锁的心门，早已被苏阿姨和哥哥慢慢撬开，还在里面装了盏灯。
肖楚玥眼睛微微一酸，柔和的笑了笑，而后转过头，看着母亲的照片，轻声呢喃：
“妈，苏阿姨和哥哥对我很好，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对我，比你对我都要好……”
“可是，就是因为他们对我太好，我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自私，我想一辈子都这样，跟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哥哥今年都要上大学了，再过几年，他可能都要结婚了，结婚之后，他就有了自己的家庭，慢慢的……就会忘掉我这个妹妹……”
“妈，我真的不想这样……”
“所以……我一直都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把哥哥留住，才能让哥哥不去接触其他女孩子，我……我知道这些想法是不对的，可我就是受不了……”
肖楚玥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又过了小会，她忽然轻叹一声：
“妈，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上哥哥了……”
“我其实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我真的想不明白，我对他到底是喜欢，还是因为我的占有欲太强了？”
“而且我还感觉，哥哥他最近好像对我不太一样了，有时候……就像是在躲着我。”
说到这，肖楚玥再次转头看了眼方卓，注视许久，忽而回过头，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嘴巴抿了抿道：
“妈，我没有爸爸，也没有了妈妈，哥哥他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想再没有他。”
“可能你的女儿就是很自私，但是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吧？”
肖楚玥顿了顿，随即闭起眼睛：
“妈，你如果支持我，就让这缕烟往左边飘，如果反对，就让烟往右边飘，好不好？”
心中数了十个数，肖楚玥轻道：
“那我现在要睁开眼睛咯？”
当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张开，墓园中，也恰好拂过一缕微风。
而女孩面前那根焚烧过半的香烛，也随着这缕微风，落下半截香灰。
肖楚玥先是一愣，而后立马喜色盈眉，水汪汪的眼角几乎要绽出花来。
“我就知道！妈你对我最好了！”她看着那缕向左飘散的青烟，笑得很甜。
恰在此时，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妈对你最好，你哥对你就不好呗？”方卓走上前，揉了揉肖楚玥的头。
女孩仰起脸，回头展颜一笑：“你们当然都好，还有苏阿姨。”
“这还差不多。”方卓点点头，把手中拆分好的纸钱递了过去，“给你妈打点钱吧，别让肖阿姨在那边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