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寻人任务
1.入职迪吧守门
八点过八分,从纽约直飞广州的班机降落在白云机场。我提着一只硕大的皮箱缓缓走出到达厅,暴露在南中国地区灼热潮湿的空气之中。身边的辟尘非常不满地嘀咕:“烂地方,湿度百分之百,悬垂颗粒比例这么大,污染绝对超标,什么地方不好住,跑到这里来发神经。”
我白它一眼,第N次把它头上的低沿帽戴好,否则天晓得会有多高的回头率——大家诧异地说:“哎呀,这个人的鼻子和耳朵长得好像一只猪啊。”这只猪就上去跟人理论说:“喂,我是一只犀牛也。”
上了出租车,一路驶去广州的中心地区天河北,全市最高的建筑物在望,那是中信广场,我口袋里有一条小小的,黄铜钥匙,将带我开启中信公寓其中一道门。在这里我要住上一段时间,直到找到我要找的人为止——事实上,是要找到江左司徒要找的人为止。
江左司徒是谁?辟尘还是很不爽,骂骂咧咧地四处看,一边问我。想了想,觉得与其花功夫跟它解释来龙去脉,不如自己认衰。因此只是简洁地说:“一个人。”
正是早上上班高峰期,我们的出租车被堵在天河北了,汽车尾气在四周喷发。有一辆大红的法拉利就在我们左近,跟着前面一辆风尘仆仆的奇瑞QQ亦步亦趋,每每是刚发动,发出其特有的,极具爆发力的轰鸣声,仿佛面前有无限道路万里江山给它驰骋,而后不到十秒,又呜呼一声停下来,此情此境,令我感同身受。有一次在全球总部开猎人精英动员会,我那天黄豆吃多了,屁如潮涌,又不敢尽兴,就是这个德行。
房子不错,进门正对一堵墙,全部镂成玻璃,可以看到天河地区的全景。电器齐全,装修到位,厨房冰箱里甚至还放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不过我一屁股坐下,第一个念头是想回家。我那个小小的家,四处扔满了垫子,空气清新纯净,有一张硕大无比的床,我在上面可以一整天不下地,辟尘会把饭给我扔过来,面包与果酱瓶齐飞,曲奇与巧克力一色——烤过头了。它老是出其不意的一次丢一两百块小手指饼干过来,美其名曰:锻炼我的即时反应。把我训练得跟条海豚一样,经常没事就把舌头露出来做战斗准备。有一次狄南美在,见状抓狂,也扑上来跟我抢食,这只狐狸精当时穿膝盖上十英寸的超短裙,完全不顾做女人应该有的风度,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结果我慧眼如炬,看到了它屁股中间有一条小尾巴!
关于这条尾巴,狄南美的解释是这样的:据说本季时装流行走狂野路线,推崇与自然的一体化感觉,于是她杀到米兰街头,试了一次裸跑,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结果警察来找她麻烦,简直一点也跟不上潮流,她百般无奈,左思右想,最后只好装了一条尾巴。
想得入神,辟尘过来兜头给我了一巴掌:“发什么呆,这个月生活费呢?”哎呀,它倒是安之若素,宾至如归,好像忘记了不久前我在曼哈顿世贸大厦原址的建筑工地上找到它时,它那幅失魂落拓的衰样。喊半天才有反应,看到我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猪哥,你这么快就还魂啊,狄南美还说要等头七。”
为了从美洲猎人手里救回它,我这次乐子可找大了,江左司徒说了,我要找的人是个女的,现在广州。我紧紧盯住他的嘴巴,等了两分钟仍无下文,十分纳闷:“还有呢?”他十分干脆:“没有了。”
我四处看:“没有了?”
他也跟着我看:“怎么了?”
我大叫:“资料包呢,设备包呢?就这两句话要找到一个人?你当我是一颗全球定位卫星吗?”
江左司徒耸耸肩,表情很无辜:“就这样了。”
我摇头摇得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我不去。”
可惜敌不过他气定神闲:“不去罢了,你我都知道,勉强别人做的事情,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太好。不过,你的那只小犀牛现在正在纽约市中心抓狂,半个小时之内,不是美洲猎人把它抓住,就是它发动真空攻击把整个纽约变成无人地带。戏怎么演,全看你了。”
看我的结果就是,今天早上十点钟,我坐在中国大陆南方炎热如蒸笼的一个房间里,长吁短叹,一边从各个口袋里往外掏零钱,交给辟尘去买菜。
晚上,吃过了辟尘做的醋溜小白菜和广东香肠,我们坐在一起商议谋生大计,窗外华灯万丈,亮如白昼。辟尘巡视了一圈食物储存量,把剩下的零钱数了七八次以后,郑重发出哀的美敦书,曰:“你要是不马上去赚钱的话,我们还可以顶五天,五天后处于纯饥饿状态,以你我的体魄,还可以挺十五天,然后我把你吃掉,又可以顶五天,五天后再发生什么事情,就只有天知道了。”这后娘嘴脸着实可恶,不过我也必须承认它所言不虚。其实真正可恶的是江左司徒,既然请我来找人,除了住所之外,怎么也应该预付一点定金吧,否则猎人还没有开始捕猎,先饿得半死,成何体统。当然,请之一字,用在我和江左司徒身上实属牵强,不过任何力量都不会比贫穷和饥饿更可怕,所以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江左司徒叫我干的事情干完之前,我一定已经成为相当资深的舞男了。
辟尘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居然马上伸手过来数我的腹肌,且发出感慨:“猪哥,不如你明天早上起来跑步吧,我看你肚子有点松了。”我一口气没有转过来,几乎当场倒地。
它还不肯罢休,在一边列举我可以干的营生,统统上不了台面,包括:
卖血。
理由是我经常受伤流血,有时候一次损失一千毫升,既然这样都不会死,那不如直接拿去换钱。
保安。
人类里面能跟我打架打赢的应该比较少。
人体炸弹。
我可以自愿到巴基斯坦去和当地游击队商量,成为专业人体炸弹,因为一般当量的炸弹都炸我不死,所以我的优势在于可以重复利用,环保节约,他们一定喜欢。
野模。
我身高一米八一,稍微矮了点,不过它说我比例不错,虽然上不了巴黎时装发布台,在广州哪个草台班子混混应该是凑合的。
酒吧鸭。
听到最后三个字我实在忍无可忍,跳起来就跟它大打出手,并且呼口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它绕着屋子一边跑一边劝我:“猪哥,面对现实吧,你愿意干,人家还不见得要你呢。”
正打得热闹,一阵突如其来的当当砸门声传来,我和辟尘面面相觑,凝神静听,确实是从我们大门口传来的,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在大力踢门。想想我才来广州一天,谁会来找?莫非精蓝被我暗算过一次怀恨在心,现在趁江左司徒不在,跑来单挑?
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我开了条小门缝,看了一眼就赶紧叫辟尘:“快,把吃的全藏起来,是狄南美。”
结果人家抢白我:“狄什么美,神经病!”
这个人家就站在我门外,足有一米七高,金色热裤,黑色背心,两条长腿哇哇哇,足以令所有非同性恋的雄性动物流下口水,假睫毛,尖尖脸,唇红齿白,扑的粉太厚了,不停地往地上掉,手里提瓶大樽威士忌,活生生就是狄南美在交游网站上那张照片的真人版。难怪我第一眼还看错了。
我的死狗德行即刻出笼,点头哈腰:“您好,有什么事情吗?”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警告你,不要三更半夜唱卡拉OK,小心我砸烂你的门。”
我发呆,指着自己鼻子没话说:三更半夜?卡拉OK?我?你妈贵姓?
小姑娘撂下这句狠话之后,倒没有扬长而去,而是豪爽的扬头喝了一大口酒,接下来就当啷一声,一头砸在我的门上。
有句话形容一个人走霉运叫作喝凉水都塞牙。但是从我眼下的程度来看,有牙可塞已经应该大呼走运,就怕低头一看,地上满地白花花的,我连智齿都保不住了。
一面自怨自艾,一面还是压抑不了我鸡婆的天性,开门把这位大小姐拖了进来。把她好好地放到沙发上,拿下那瓶酒,看看她,虽说活脱脱飞女一个,衣服却是真正的CUCCI,价钱够我不停嘴吃一年饼干了。在总部服役的时候,别人上“猎人操守讲座”,我就溜出去逛街,经常在隔壁的古奇店里一待一两个小时,堪称没吃过猪肉,却见过好多猪到处跑。
一旦把她的衣服和饼干挂起了钩,我的胃就越级上诉,向大脑中枢发出了强烈的预警信号,翻译成人类语言,大概是:“要饿死了,再不吃东西我要造反了。”之类的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扮演起陈胜吴广的角色来了。既然江山飘摇,火烧眉毛,那我看也不要顾虑明天怎么死了,径直到厨房拿出冰箱里的一桶巧克力饼干,一次往嘴里塞了五块,吃得高兴,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果然是无上真理。到达广州二十四小时后,我居然就在一家迪吧找到了工作。当时我因为偷吃了饼干而被辟尘赶出家门,正愁眉苦脸的在城里瞎逛。路经三六九迪吧门口,刚好看到一个男人满头血冲出来,后面跟了两个大块头黑人,抄着酒瓶喊打喊杀。哎呀,这一来我义愤心就动了,要讲点江湖规矩嘛,怎么可以两个打一个,所以在他们追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手提起两个,丢到五米开外的街上去了。
拍拍手正要走,有人上来拉拉我的衣服说:“这位兄弟,要不要来做保安?”
当天晚上我就在三六九迪吧上班,职位守门。事实上人家相当看得起我,真的问过我要不要当舞男,可惜我空有一身手艺,就是没有学过怎么跳“TABLE DANCE”。只好饮恨去看场子。这里非常之旺,过了十一点之后,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人川流而来,在门口耸动,不时听到尖叫狂笑交替起伏。在这些人里,偶尔也有非人,比如刚进门那个矮小的中年男子,其实是一条缩地虫,善于偷盗,极度谨慎而有耐心,它很快就发现我和常规保安不同,一惊之下,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随他前来那个女人满脸困惑,东张西望四处找。还有站在门口一个烧烤摊面前兴高采烈一串串吃羊肉的年轻女人,眼睛颜色正不断发生变化,软红,流绿,乌蓝,麻金。参努啊,她平常不是吃影子吗?怎么跑到这里来改吃烧烤了?对光行来说,这可是个大利好消息!
看得出来这些非人都是来消遣的,根本不用去管他们,不过当一对戴着低沿渔夫帽和穿紫色紧身裙的高个子男女擦过我身边的时候,空气中便蓦然多出了一种暴戾的味道。
我觉得不对,抽身进门,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刚刚走出两步,脖子上就一凉,我“虎”的跳转身,刚要奋起神威打击偷袭,却看到领班臭着一张怨天尤人的脸对我咆哮:“去干活,我给你工资来跳舞吗?”
他押着我穿过舞池回门口,一边揩舞池中辣妹们的油一边谆谆告诫我,当保安要讲究分寸,该出手都不可以出手,普通折辱自然要咬牙死撑,就算危及气节性命,也要苟且再三,不然饭碗难保。我心想就我今天早上丢人出去花的力气来说,简直就是“温良恭俭让”的实战版本了,再温柔一点,岂不是要我挥刀自宫。
说起来这位领班也是一绝,不管何时,明明看到他从左边通道走掉了,我想溜到右边去看看那个穿超短裙跳舞的女郎,心动脚还没动,他已经当头给我一凿栗,警告我专心工作。如此神出鬼没,我佩服得要紧。不过上厕所也跟踪就有点过分吧,这不我刚拉好裤子他就一头撞进来了,我嚷嚷:“你搞错没有啊,尿尿都不行啊。”结果他声音比我还大:“有人砸场子,快去看看。”
2.八神草蜘闹事
砸场子?有意思。跳出去一瞧,果然音乐已经停了,黑压压一场人围成圈,却半点声音都没有。
我挤进去看,中间横七竖八躺了一二十个精壮汉子,都在哼哼唧唧。半数是我的保安同僚。另外站着的,就是刚刚我在门口想跟踪的那两个男女,男人渔夫帽抬高了一点,眼睛藏在帽檐下面,非常明亮,有如寒星。嘴角两边分别有四道黑线,细细的,斜斜向脖子下绵延过去。皮肤颜色是一种奇特的死灰。女人脸孔艳丽,但是嘴角也同样有四道黑线,这不是长期居住在南中国边远地区的八神草蛛暴和紫罗吗,他们进城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两个第一时间看到我,脸色一变,突然发一声喊,双双跃起,抓住吊顶的枝灯,身子在空中一荡,荡过人群头顶,再一晃,已经不见踪影。我顾不得照顾群众情绪,踏过众人头顶飞跃而出,追了上去。
已过凌晨,风很大,除了出租车队伍以外,街上人迹稀少,我尽力捕捉他们的味道,折身往迪吧东边的一条小巷子追去。一进巷子,一阵疾风向我撞过来,我身一侧,抓住了紫罗的两个肩膀,散发高热的手心一贴上去,那里的骨骼即刻熔化,那是本身软体的紫罗蛛制造出来的蜡质支撑物。紫罗刚倒地,暴蛛已经自后扑上来,我扑地避开它的爪子,腰部用力,双腿向后飞蹬,中!它身体极软,顺着我的腿势折去,并未受伤,旋即又上。我双手一撑,身子离地而起,在空中倒翻了一个筋斗,结结实实正面给了它脸上一耳光。
面不红气不喘,嗯,宝刀还是不老的!我干脆的踏住紫罗,问暴:“你们干吗跑这里来打人?”
不答。
真倔强啊。紫罗扭来扭去的,居然把嘴巴从后背绕过来一口咬住了我的脚,疼得我鬼叫一声。暴呢,直盯盯发呆半天后就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它的脑袋护壁非常之薄,很容易就脑震荡。真不知道他跑迪吧来干什么,那种音乐,我站在门口都三分钟脑震荡一次。
多问两句,没人理我。我耸耸肩,算了,八神草蛛虽然脾气暴躁,但本性并不毒辣,刚才可能就是一言不合,普通斗殴而已,我还是走了算了。
刚说要走,巷子口传来一阵丁丁丁的急促脚步声,我警惕地回头望去,当时就吓了一跳——来的居然是昨晚跑来我们家制作冤假错案那个人版狄南美!她穿得比昨天还要暴露,鞋跟足有十七寸高,喘嘘嘘的过来一把拉住我垂询:“你,你没,你没事吧?”
我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她弯腰抽了一阵风,终于缓过气来了,直身擦把汗:“我在吧里跳舞呢,看见,看见你追出他们来,怕你有事。”
这么知恩图报,我未免有点感动,何况又是美人,于是胸膛自动自觉挺高若干公分,耀武扬威地说:“小意思啦,都打倒了。”
哇,被漂亮妹妹的崇拜眼光注视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看来我应该在现场三下五除二打出一套王八拳来搞定他们的,说不定当场就有人要我签名呢,而且要签在背上的,哈哈哈。
我正在白日梦里笑得开心,一阵尖锐的凄厉叫声魔音穿脑,害得我打个寒战,定睛看,原来是暴在那边吐着吐着,突然“咚”地倒地昏过去了。紫罗一路爬过去,抱住老公哭天抢地。
人版南美和我也赶上去看,我推开紫罗,发现暴的胸口渗出血迹。这怎么也不会是我那个耳光打出的效果吧。解开他衣服一看,在他胸口,八道青色条纹呈辐射状散开,中心的蜘蛛心脏所在地裂开一个大洞,那颗小小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呈现诡异的灰色,良久才动一下,显得极为软弱无力。我抬头问紫罗:“他被银子弹打中过吗?”
凌晨三点,我回到了中信公寓,还带上了两只大蜘蛛。经过江湖医生我的初步诊断,暴胸口的伤是银子弹造成的,而且子弹仍然留在体内,我必须要用修复箱里的工具才能救他。我给出医生意见之后,紫罗给了我两耳光,发表了宁吃蜘蛛草,不种猎人苗的伟大言论,但最终还是屈服于三从四德的强大威慑力,乖乖抱上老公跟我走了。即使考虑到我对她脑袋上敲那几下凿栗的力度,她为了另一半生命而冒险的精神还是很值得佩服的,所以我也很自觉的走在前面,免得她不停的把头呈三百六十度旋转观察我,然后整个人不停撞到对面的墙上。人版南美——她的名字叫司印,也跟了回来,而且好奇心爆棚,不断问东问西,包括道德方面的:“你为什么要救他们啊,又不认识。”还有技术方面的:“你会治病?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还有人性方面的:“我好饿啊,你家里有没有东西吃?”
进门才发现今天家里热闹了,我带进来一大批先不说,一有辟尘两眼发直的在客厅看动物世界,犀牛们正在泥巴里滚来滚去,状甚幸福,我赶紧过去关了,第一百次零N次告诉它:“我们买不起海底泥沐浴露,你将就点用香皂吧。”二来更醒目的是窗户旁边坐了个稀客,正版狄南美穿着布料不可能再节省的比基尼笑眯眯的看着我,看着我鼻血以势不可挡的劲头飙射而出,在地板上喷成一个扇面。我冲进房间找日历,莫非黄历上说,今日大凶,宜见鬼。
现在我房间里的人口分布格局是这样的,一只犀牛,一只狐狸,两只蜘蛛,两个人,倘若我们建立民主政治形态解决内部问题,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就会变成贱民,以后出入厨房客厅要拿一只碗大声敲,表示肃静回避,免受污染。而且还要努力打拼,一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赚钱供这些土豪们生活,小有懈怠,它们就会投票决定把我吃掉,由于程序正义,手续完备,我连死不瞑目的权利都没有。
一念至此,冷汗如浆,我下定决心先发制人,乃摆出户主的威严呼喝:“辟尘,去拿我的修复箱来,司印小姐,你去煮点稀饭,紫罗,把你老公抱进卧室去。”喊声一落,大家毫无奋起反抗之意,纷纷起身行动,实在大出我意表——本来做好思想准备,没有人理就算了,劳动人民光荣,勤乃立身之本,自己多做一点也不会马上死。
可惜百密一疏,我好像把狄南美忘记了,目睹大家忙忙碌碌,她慢条斯理款款起身,风情万种走近我,在我耳朵边挨挨擦擦:“猪哥,你带回来那个小姑娘不错哦,跟我年轻时有几分像。”我没好气,闪电出手,立刻招来她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把辟尘都吓得滚出了房间,正看到我捏着狄南美隐藏不力的小尾巴奸笑不已。
来不及和她再理论,辟尘告诉我修复箱准备好了,我跑进房间,仔细检查暴蛛的心脏部位。异物探测仪在它周身慢慢游走,到达腹部中心位置的时候,发出嘟嘟的声音,屏幕上显示是酸性金属物体,呈现子弹形状,我猜想那事实上就是一颗子弹,埋在腰部正中的肌肉之下,被多条经络和蜘蛛软骨覆盖包围,形成一个鸡蛋大的瘤。暴蛛只有一条主要血管供氧,而这条血管恰恰被子弹瘤所压迫,难怪心脏出现如此无所作为的状态。
探测清楚,我取出锋利的瓷制手术刀,拿刀干什么,因为我要动个小手术,为什么动手术,因为它身体里有东西要切掉,有什么东西?具体还是要拿出来看一下才确定。为什么用瓷制的刀?因为我要坐飞机过安检,为什么坐飞机?因为我是猎人要去出差。为什么你是猎人却要救我们,因为“砰”。
以上一段问答来自我和紫罗,最后一声“砰”是我一拳把她打昏过去的声音,这个笨蜘蛛爱夫心切,看我拿出刀来,立刻抱住她老公做蛛体掩护,然后开始主持爱心问答三十秒这种没有水准的节目,以我的耐心和她的智力,能够坚持到第六关才动手打人,我已经很佩服自己修身养性程度如此突飞猛进,实在造诣非凡。
辟尘非常配合地把紫罗拖走,看我已经很自觉的给医患双方装上了呼吸器,它就弹弹手指,把我和暴蛛所处的空间变成了绝对无菌无氧的完美真空手术室。
表皮,肌肉层,避开经络,异物出现在我眼前,不出所料,果然是内部筋肉包裹子弹而成的瘤压住了血管,时间不算短了,血管已经有点萎缩。我看清楚它的结构,小心的下手把它切除,暴蛛的肌体恢复力非常强,血流立竿见影渐渐恢复正常。它这条命应当是保住了。暴蛛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眼睛一睁开,脸上立刻浮现欣喜若狂的笑容,不过第一件事还没轮得上感谢我,先一头扑出去找他老婆,两个人发出唧唧喳喳不知道是卿卿我我还是算医药费的声音,反正我一个字听不懂。
有老婆就是好啊就是好,我有点失落,悻悻收拾修复箱。走出客厅去。俩蜘蛛上来把我拦住,扭来扭去,估计是表示感谢。还不停把我往椅子上面拖。真是麻烦,救人一命而已,不至于要三拜九叩行大礼吧,实在那么隆重,也等我换件衣服啊。
我一厢情愿过了头,辟尘终于忍不住上前管教我:“猪哥,紫罗他们有话说。”
3.猎人死亡之谜
他们跟我说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暴是被猎人打伤的,那个猎人名叫保罗,紫罗跟踪过他,他也是住这间公寓。
这间公寓?奇怪了。这是江左司徒指定要我住的地方啊。难道说江左司徒在我之前,还找过另外的猎人来?那个猎人肯定没有完成任务,否则也轮不到我倒霉。那他又上哪里去了呢?
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一串问题,我琢磨得头痛,抱着脑袋哼哼唧唧。南美这时候跳下窗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存心要我失血过多而死,一面问紫罗:“猎人干吗要追你们啊,我记得你们没上他们的追捕榜啊。”
不错,这也是个问题。八神草蛛虽然有幻形能力,却一向不出入人类世界。怎么现在变态到跑迪吧去跟人打架的。暴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看:“你们的研究机构发现我们的心脏能够大幅度延缓衰老,能卖高价。所以现在有无数猎人来追我们,以前的地方不能住了。我们去那个迪吧是想收收风,那地方一向来多非人出入。”
哈,这倒是符合猎人们的一贯原则。谁去追上个月在东京犯下十五条命案的吸血鬼?大家把头一起往左看,好像见到上帝在那发面包。谁去追印度尼西亚失控的那条疫龙?这次头都往右,好像地心引力改了道。谁去抓食金兽?哗啦一声,所有人拼命挤上去领牌子,一边尖着嗓子对任务管理科的长官歌功颂德,说人家气色好,身体壮,老婆漂亮,儿子聪明,天晓得那是一只阉海东青,生平不近女色,当场就要对大家翻脸。我在这种场合最吃亏,经常被踩在地上当垫子,有一次实在被踩狠了,干脆建了个防护罩睡起觉来,被人叫醒的时候所有同仁都在我三步开外,追踪课教官小田笑容可掬的对我说:“我对你自觉自发申请去追捕飞天蛇金的英勇行为表示十分赞赏。”出任务的牌子丢到我面前,他跑去和人家开始商量我被咬死以后该凑多少分子处理我的丧葬仪式,追封五星会不会太过隆重。
房间里有点儿古怪的小沉默,我向脸带戒备之色的蜘蛛们摇摇手:“放心,我还年轻,我妈也死了,用不着你们的心脏。”一边说一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站起来团团乱转,那股子烦恼浊气冲天上涌,实在忍不住了,一脚踢向墙壁。轰的一声,硬生生把上好木质墙裙踢出一个大洞,土木飞扬,钢筋外露。辟尘哎呀一声,立刻跑去拿扫把:往地上丢点垃圾比在它头上拉屎还大件事。比较可气的是狄南美,一面咬着手指,一面阴阳怪气的微笑,还念叨,继续踢,继续踢。言下之意我猜大概是反正也不用她付维修费。
我果真又踢了一脚,因为我想起来,反正也不用我付维修费。这次把墙面整块轰开,所有人都听到响动,跑出来看,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可看之物也确实出现了。
一个男人的尸体端端正正的坐在墙洞中间,之所以说端正,是因为那具尸体确实有本钱端正,它非常小,非常小,只有半米开外高。打开灯从外面看,可以看到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色长浴衣,沾满灰土,脸上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眼睛深陷,瞳孔却大张,黑漆漆的仿佛在窥探,又仿佛在嘲笑。
我一个急转身拦住从厨房跑出来的司印,强行将她推到门外去。她很吃惊,手里拿着勺子,一边踉踉跄跄往后退,一边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迫不得已冒出一句:“我们要睡觉了,你明天请早。”她虽然莫名其妙,还是赶快把勺子递进来,大声说:“有空来玩,我住隔壁的。”
目送她回了家,我关严门,猛回身一个死人头正对着我脸不过三公分,吓得我哇的一声,毫不犹豫一掌挥出,连狄南美带那具尸体打出两米多。南美滚下地捧腹大笑,辟尘就忙着去拿扫把畚箕,把那具尸体扫巴扫巴,要扔进垃圾箱去。
此情此景,令我油然想起从前看的迪斯尼电影狮子王里面,刀疤对着一群白痴土狼郁闷地说:“看我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看看,我身边都有一些什么人啊!
我叹口气,蹲下来仔细看这位尸体兄。光头,骷髅脸,五官牙齿都齐全。
再揭开蓝色浴衣,连狄南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胸腔彻底打开了,所有内脏呈现风干的状态,下身齐根断了,双腿在背上背着。整个人缩了两号,短了半截,难怪可以坐在墙洞里。
真是难过。我不喜欢看到死人,我也几乎从不杀生。有时候非打伤猎物不可,我都要主动自己挂点彩,以取得一点心理平衡,免得有内疚感导致睡不好。
忍着一肚子烦恼,我查看他的肢体受损情况,重手法,下手极为迅速而果决,腿部有藕丝状肌肉条,如果不出我所料,是被人生生从身上拉断的。腹腔开口呈一条直线,骨骼肌肉均匀分开,伤口边缘光滑整齐,应该没有经过任何多余的解剖动作,不能判断是如何做到的。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如果说肢解之前先经过了放血处理,他的上下伤断处的情况又不应该是这样。我一寸一寸看过去,喉头,诸处大动脉,没有孔眼。翻过身来,旁边的紫罗惊叫一声:“这是保罗。”
她指点给我看,在尸体的背上,有五个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小窟窿,那是紫罗的手指尖抓过的痕迹。我立刻就生气,怪紫罗:“他即使要抓你,也不过奉命行事,你不用下这种狠手吧。”结果紫罗火气比我更大:“混蛋!他是猎人,这种伤口对他来说无足轻重,要是我把他杀了,我不会吃掉他吗?还又切又剁的藏在这里?”
她说得有道理,我就更加茫然。茫然的时候当然要去算算命,眼下这里又摆了个现成的半仙,我抬头去看狄南美,她悠哉游哉的靠在玻璃窗户边,居然端个碗在吃司印烧好的稀饭,真是不服不行。感受到我殷切的目光,她还是埋头猛吃,只随便指指墙壁,喃喃念叨一句:“继续踢啊,继续踢啊。”
虽然她向来宣称天机可知不可泄,从来不肯帮我算彩票号码,不过三不五时把我家里的全部存粮扫荡干净后于心有愧,也会随便提点我一句今天出门不要走东边,会踩到狗巴巴,而无论如何,那天我都一定会踩到狗巴巴,足见其先知之明,以及我应变之蠢。
既然她让我继续踢,我就踢好了。两分钟过后,整面墙都已经土崩瓦解,卧室和客厅打通,空间顿时开阔,公寓格局好了很多。不过我相信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得到这个,因为在墙洞里,还有另外两具尸体,一样的小而干,一样的大睁双眼,都是男性。穿着不同的衣服。
我真庆幸刚刚把司印推走了,眼下狐狸和蜘蛛们无动于衷的开始拖尸体出来,辟尘整装待发,工具齐备,搞清洁大过天。只有我这个倒霉的,感情丰富的人类站在这里,几乎要难受得哭出声来。
验尸完毕,毫不新鲜,三人死状一模一样。我颓然坐在地上和几具干尸面面相觑,大家都无话可说。唯一对我有用的结论是,他们都是猎人。其中一人手指上还戴了猎人三星指环,不知道生前是不是我的同事,说不定年会大宴席上大家还一起喝过酒。辟尘知道我不好过,坐在我身边,半天说:“猪哥,别怕,我一定保护你。”我鼻子一酸。南美就比较没心没肺一点,吃完稀饭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报纸,过了一会儿丢张东西过来对我说:“来,猪哥,看了别难过,东京那只蚯蚓落网了。”
咦,是最新一期的联盟快报啊。我摊开看,东京地铁大蚯蚓落网,五花大绑送到美国阿肯色去参加人类土地可延续开发计划。赤道地区发现新的非人变种锁冷,功能是能控制全球变暖的趋势。怪了,亚洲联盟还在活动?不是被江左司徒洗白了吗?
放过刚才那些新闻不算,这期头条是欧洲联盟和亚洲联盟展开空前合作,成立欧亚珍稀非人研究协会,致力于对所捕获的非人进行生物基因方面的深入研究,系统探询其特别能力的来源及构成原理。还配发照片,上面梦里纱和杀人狐狸两个大头靠在一起,笑得鸡毛鸭血,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现场演绎上阵亲兄弟,不过我可是过来人,当年全球大会上梦里纱坐正主席台发表亚洲年度报告,杀人狐狸在台下咬牙切齿发出的声音,响得可以把坐在最后排的人从睡梦里吵醒。
这些统统都是为了钱吧,肯定的,看看第一批列入研究的非人是食金兽和鲁里,鲁里是人形兽,矮小精灵,外形象熊仔和猫咪的结合体,能够精确的找出贵重矿脉和地下宝藏的方位和蕴藏量,上世界最轰动的特洛伊城出土案件就是鲁里的杰作。它们身怀绝技,却有比人类更长更危险的怀孕和哺乳期,子孙繁衍一向非常困难。追捕鲁里并不危险,却可以拿到最高的佣金,一向是我同事们的首选。
这么看来,亚洲联盟毫无异象啊,那我上次回总部,未必是大家集体放假?
满脑子疑团想不明白,我发挥自己坐言起行的优良传统,掩上报纸:“不行,我要回总部去看看。”
当天晚上,我就弄到了翌日飞往纽约的直航机票,拜猎人联盟颁发的特别护照所赐,签证没啥问题,至于钱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压根不知道。反正紫罗和暴两个出去晃了一圈就抱了一袋子钞票回来。联想到这一地区周围林立的银行,我已经可以想象明天报纸的头条是:
建国来最大窃案,无影飞贼昨晚搬空中行金库
没跑!中国大陆地区一定会开始严打的,我叮嘱辟尘好好待在家里,有人敲门也不要开,万一人家破门而入,你就马上躲起来,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半犀在,不怕空气糟。我可不想过几天回来,发现自己背了窝藏一级谋杀案犯的弥天大罪。听得我这么啰嗦,狄南美上前推了我一个踉跄:“猪哥,你唠叨什么,这两只蜘蛛在广州住了很久了,他们做纺织物外贸中介生意,赚得不少,你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不操心?不操心才怪了。我拉住南美干号:“帮我算算流年啊老狐狸,我这个迷灾要迷到什么时候啊?”南美摸摸我的头,无限同情地说:“说出来不怕吓到你,你呀,还够迷一阵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