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姒青
嘎吱。
严府马厩的木门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推开,一股混合着干草和马匹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马厩内收拾得很干净,地面铺着吸湿的锯末,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马具,从马鞍到缰绳,每一件都透出精心保养的痕迹。
汉子将手里的藤筐放在长案上,抓起几把草料放入筐内,又加入大豆、麦麸等物,翻搅几下后,一点点倒入马槽,认真观察马匹进食。
几个穿着粗布葛衣的仆役蹲在马厩外,一边吃着枇杷,一边玩着塞棋。
秦汉以来,赌博盛行,棋类的博戏有六博、塞棋等,其余像蹴鞠、斗鸡、走狗等更是不胜枚举。
“姒青去干活了,我们要不要过去搭把手?”
“让他干呗,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我看他都快把那些马当成他婆娘了。”
“不过自打这小子来了后,咱们倒是舒服了许多。”
“我走完格了,哈哈,给钱!”
“晦气!不玩了,我回屋睡一会。”
一个黑黑瘦瘦的仆役烦躁地看着对手抓走自己脚下的二十多枚五铢钱,扯开嗓门朝马厩内喊道:“姒青,下午我那份活你帮我干了!”
正在喂马的姒青身形微微一顿,神色平静地继续往马槽里添加草料。
黑瘦仆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双腿,忽然看见身旁的伙伴露出惊恐之色,下意识转过身去,恰好看到几个人正朝马厩走来。
为首一名青年,身材高大,身姿挺拔,穿着青色的锦袍,头戴士子冠,腰缠玉带,行走间自有一股鹤立鸡群般的仪容气质。
黑瘦仆役身子一颤,脸色煞白地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拜见少君!”
几个仆役慌慌张张地站成一排,其中一名仆役抬脚将地上的塞棋和五铢钱踢到一边。
严毅往地上扫了一眼,问道:“姒青在哪?”
“禀少君,姒青正在厩内喂马。”一名仆役颤声答道。
严毅越过几名仆役,朝厩房走去,高声喊道:“姒青姒子越。”
姒青闻声从厩房跑出来,脸带惊讶之色,匆忙拍去麻衣上的草屑,就要下拜。
严毅连忙将他扶住,把着他的胳膊,伸手拭去残余的草屑,笑呵呵地望着这个有些局促的汉子。
一段记忆这时浮上心头。
一年前,原主进山打猎,出山时天色已晚,便在临山的永新里寻了一户豪右歇脚,看上了那户人家的女儿,当晚就要洞房花烛,不料那女子性子刚烈,誓死不从,原主一时失手,竟将那女子打死,夺门而逃时,姒青以原主身份已被里人知晓为由,劝其留下妥善安置。
原主不听,连夜返回乌程,姒青便独自留下,将打死女子一事揽到自己身上,散尽私财将苦主安抚下来。
这段记忆让严毅感慨不已,此时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堂堂的汉子,真是越看越喜欢,拉着对方的手,温声道:“子越随我来,我已命人备下酒菜,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姒青诧异地看了一眼严毅,抽手下拜道:“罪民照护不周,致使少君坠马,青措颜无地,岂敢与少君同席而食。”
“此事与你无关,何罪之有,快请起来!”严毅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几名仆役,冷冽如刀:“你们几人倒是自在!”
几名仆役跪倒在地,捣头如蒜。
“少君,小人错了!”
“求少君宽恕!”
严毅朝徐晏看了一眼,拉着姒青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徐晏冰冷的声音:“鞭二十!”
姒青偷偷打量身旁的青年,感觉对方无论说话还是举止,都与往日有着显著的变化,心里惊疑不定。
来到前院一间厢房,只见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往屋子中央的一张漆案上摆放各类肉食、蔬菜、瓜果,案旁是一个高约两尺的鎏金铜制酒樽,樽内盛满美酒。
姒青站在席旁,神色犹豫,久久不敢入席。
严毅屏退左右,强行拉着姒青坐下,笑道:“这里就我们两人,不用讲什么主客之礼,随意便是。”
姒青看着案几上的酒菜,忽然起身离席,眉宇间尽是凝重:“卑下有一事,要向少君禀报。”
严毅拉着他重新坐下,拿起银勺从酒樽里舀起一勺酒倒入酒盅:“何事?”
姒青一字字道:“少君坠马,非是巧合,恐怕是有人在马上做了手脚,想要加害少君。”
严毅大感意外地抬起头。
“少君那日骑的不是雪里白,而是严雍送给少君的一匹凉州马,当时那马呼出的气味便有些异常,只恨属下未能及时劝阻少君,实是愧疚万分!”姒青声音低沉,双手紧握。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幕幕模糊的记忆在严毅脑海中闪现出来,给头部带来轻微的刺痛。
严舆之子严雍献马,姒青劝阻,原主未听劝告将其喝退,原主坠马...
严毅仔细回想坠马前后的一个个细节,再想起严雍当日的神态和原主骑马时感受到的一些异常,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姒青唯恐严毅不信,紧接着又往下说:“事后我去石城山搜集了一些马粪,发现其色发黑,其质稀软,确实大有问题,那匹马后来也不知去向,可能已经被人处理了。”
事关自身安危,严毅愈听愈惊,怒火充斥胸膛,恨不得立刻就提把刀子去把严雍砍了。
这件事必须处理,但也不好处理。
事情关键在于严舆是否知晓和参与。
“此事事关重大,先不要声张,等我和母亲商议后再做定夺。”严毅沉声道。
姒青点了点头,内心的忧虑消去大半,只要有了提防,严雍等辈在严毅面前自然是兴不起什么风浪。
从严毅的神态能够看出,对方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事。
“少君确实变了很多。”他忍不住朝严毅看去,想起了近日府里的传言。
“别光顾着说话,吃菜,喝酒!”严毅往姒青碗里夹了一块羊肉,笑着道:“因为我的事累你受苦了,你就先回我身边当个曲军侯,双倍俸禄,我私下给你一份。”
“曲军侯?”姒青一口酒险些噎在喉间,眼里尽是疑惑。
“父亲已任命我为佐军司马,不过只给了我三曲人马。”严毅将事情简单述说一遍。
“恭喜少君!”姒青先是兴奋地挺直腰板,接着有些拘谨地垂下头:“青乃粗鄙之人,恐有负少君厚爱。”
“这两年,你鞍前马后地追随我,奔波劳苦,一个曲军侯算什么?更何况,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立功名,兴家业。”严毅望着姒青,促狭一笑:“郑姜可还等着你去娶她呢。”
姒青先是闹了个红脸,随即面容一肃,作揖下拜:“少君恩德,青无以为报,愿以此身许君,任凭驱使!”
严毅大喜,连忙将姒青扶起,两人各自落座,杯来盏往,较之以往,已然亲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