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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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奥利弗的画

“世上最好的画,无非是一个人的灵魂渴望另一个人的印迹。”——杜尚

在巴黎的蒙马特区,藏着无尽的光与影。这里是艺术家的天堂,也是穷人的坟墓。在一间潮湿狭小的阁楼里,住着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奥利弗。他年轻,眉眼深邃,双手因常年作画而磨出老茧。他画过街巷的乞儿,酒馆的红鼻子老板,也画过无人注意的黄昏,可他的画却总是无人问津。他的天才,如同埋没在尘埃中的钻石,没人愿意低头发掘。

每天清晨,奥利弗都会背着画板走到露天咖啡馆,不是为了喝咖啡,而是瞥一眼每天下午两点准时到来的克拉拉小姐。她是巴黎上流社会有名的富商女儿,衣着华贵,芳华绝代。卡地亚的项链垂在她雪白的颈间,鸢尾花的香气伴随她穿过每条石板路。这是奥利弗与克拉拉的唯一交集。他坐在角落,手指夹着廉价香烟,目光贪婪地追随她的身影,试图从她每一个优雅的动作中汲取灵感,就像花匠试图吸收一缕阳光。

奥利弗贫穷到连买颜料都是问题,但即便口袋空空,他也绝不会在克拉拉面前低头。他迷恋她,是艺术家对美的顶礼膜拜,也是囚徒对自由的渴望。

有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在她经过他的那一瞬间举起了画板,上面已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甚至连五分钱的咖啡钱都没了,却不顾饥饿,用最后一点时间画下她的影像。克拉拉感到好奇,停下脚步,看着那幅诡异却又迷人的画。她开口问:“这是我吗?”声音如琴弦拨动般动人。奥利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冷静却又略带窘迫地回答:“这是我的灵魂对你的颂扬。”他的语气并不卑微,反而有一种身为艺术家的骄傲。克拉拉对这样独特的坦率感到有趣,她平生第一次没有感到男人对她富有的觊觎,只感到一种纯粹的惊叹。她笑了,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画出一幅你认为完美的画,带来给我看。”纸条上写着她家的地址。奥利弗怔在原地,伫立良久。

接下来的日子里,奥利弗陷入了创作的狂热。他画了一幅又一幅克拉拉肖像,但总觉得无法表现她的真实。他想捕捉她的容貌,更想触碰她那遥不可及的灵魂。这种爱像是毒药,侵蚀了他的理智,却也点燃了他艺术的火焰。与此同时,克拉拉的生活并没有因奥利弗而改变。她的白天被奢华的舞会、马车和社交环绕,晚上是父亲安排的无尽相亲宴。那些高贵的青年不是银行家的儿子,就是伯爵的侄子,每一个人都试图将她纳入自己的猎物之中。而克拉拉对这一切厌倦至极。

有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克拉拉忽然提出要自己选择婚姻。她的父亲勃然大怒,说:“一个男人若要娶你,他必须证明自己配得上你!”这句话无疑成为一把无形的枷锁,套在克拉拉的心头。

冬天的某一天,巴黎的大雪一夜覆盖了整个城市,白色的世界让人倍感清冷。奥利弗将一幅他自认为最完美的画作包裹好,鼓起勇气带到了克拉拉的家。

克拉拉的家坐落在圣奥诺雷大街,门口立着两个镀金的狮子雕像,一如富豪之家固有的庄重与豪奢。白雪覆盖了台阶,仆人从门后打开一条缝,一眼便认出门外浑身裹着寒气的奥利弗,有些嫌恶地看了看画布上斑驳的粗布包裹,却碍于克拉拉小姐刚刚吩咐过的话,勉为其难地让他进了门。室内火炉熊熊,光影铺满地毯,空气中弥漫着肉桂和橘皮的甜香,与窗外严寒的空气格格不入。克拉拉穿着金丝滚边的天鹅绒长裙优雅地走下楼梯,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风琴上,奏出一段缓慢而精致的旋律。她显然没有料到奥利弗会真的完成画作,更没想到这个穷画家会撞进她堆积奢华的世界。奥利弗微微一躬身,嗓子里发出一声沙哑的问候,而后放下了双手捧着的画布。他的手指冻得发红,与厚重的包裹布料形成鲜明对比。克拉拉抬起眼,目光滑过画布外露出的几根稀疏紫色线条,心中竟莫名一阵激动。

“让我看看吧。”她柔声开口,向前走了一步。

奥利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解开画布,如同揭开某种神圣的仪式。他终于露出了那幅经过无数个寒夜执笔的作品。克拉拉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可那并不完全是她自己的脸——那真是她,又不全然是。画布上,一个身穿长裙的女子被定格在咖啡馆里,独自坐在窗边,视线恍惚地望向窗外。窗外,是模糊的巴黎街头,铺满了骤雨初歇后的细腻光影。这画的背景并不清晰,仿佛一切外部的细节都只是陪衬,真正吸引目光的,是她的眼睛。

奥利弗用极细腻的笔触,捕捉到了她目光中不被轻易察觉的那一点复杂——那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情感。她的目光既坦然又犹豫,既带着无关人间烟火的高贵疏离,也隐藏着某种深深的渴望。是渴望自由?抑或是对爱情的期待?画中的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彷佛完全孤立于世界之外,孤单得像盛开在冬日里的最后一朵白玫瑰。而最令人震撼的,是那几乎透明的泪珠。她眼中那一点晶莹被画得近乎真实,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因为微风,从那双空灵而深遂的眼中滑落。而这一滴泪,却并没有卷入刻意的悲伤,而像是人类存在本身的一种宿命感。克拉拉望着画中自己,她无法将目光移开。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真实,这幅画并不是在描摹她的美丽,而是在呈现某种更为深刻的东西——她灵魂里那些从未被人理解的纠结与孤寂。那画中模糊的巴黎街景像是一个巨大牢笼,而她就坐在牢笼里,脆弱又无力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奥利弗在背景处还构建了一种神奇的光:从远处的云隙间洒下的一小束阳光,轻轻落在画中克拉拉的肩膀上。它没有驱散画面整体的阴郁,却将画中的她笼罩了一层细腻而柔和的光辉,与周围的暗淡形成对比,仿佛隐喻着她那种尚未被发现的力量——一种未尽的自由之心。克拉拉的指尖轻轻滑过画布,却停在半空。她想说些什么,却连词句也难以组织。这幅画,仿佛剥去了她所有的伪装,将她丢回一个没有浮华、没有面具的透明之地。

“你……是怎么画出这些的?”她的声音低柔而微微颤抖。

奥利弗站在那里,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沉思的眼睛。他的回答轻得像风:“我读着你的眼神,画下自己所见。也许那是你,也许那是我自己的孤独。”

这句话让克拉拉停顿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画面,那种孤独感,她居然感同身受。她一直以为自己如笼中之鸟——如此华贵却无自由。而那个一贫如洗的画家,竟然也与她的灵魂如此相通。

画如透镜,震撼她的不是单纯的技法或美感,而是奥利弗在这面镜子中,自带灵魂的反射。它让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也第一次真正看到了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人——他瘦削的脸庞因为久病和贫穷而略发苍白,然而那双眼睛却充满着某种令人着迷的执着。

克拉拉许久无言,心潮翻滚。在她的世界里,画从来都不过是用来装饰别墅或博物馆高墙的附属品,却第一次成为某种击穿她心灵的东西。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这份震撼也让她隐隐不安。一幅画竟然揭露了如此多她的不幸,她宁愿假装那些伤口不存在。于是,她伸出手摘下自己的项链,将金坠轻轻放在桌上,说:“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这一瞬间,奥利弗抬起头,他看着克拉拉,眼底的震惊转为深深的失落。他嗓音微微沙哑,却克制地说道:“你误会了。我画这幅画,并不是为了金钱。”

他说完这些话,便将画留在原地,转身消失在暖意融融的房间里。一瞬间,火炉的温暖和那画作的真实形成了某种挥之不去的矛盾冲突。克拉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被重新拆解和构建。这幅画,震撼了她的一切,而漂泊无依的奥利弗,也在那个瞬间成了她再也无法忘记的人。

那一夜,奥利弗离开了克拉拉的家,没有带走画,也没有拿走项链。他的心中充满矛盾,既有对克拉拉的深深眷恋,也有对她身处的豪门世界无法触及的痛苦和自卑。他走在圣奥诺雷街的大雪中,脚步深浅不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得无法轻松迈步。

克拉拉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雪夜中,心中一阵刺痛。她的世界里充斥着精致的虚伪,而奥利弗带来的那幅画,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深处的矛盾与孤独。然而,她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无法选择另一个生活——那个由家族、权利和财富编织的牢笼,她虽然厌倦,却从未试图挣脱。第二天,她派人将那幅画送回了奥利弗的住处,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几天后的黄昏,克拉拉穿着一袭浅金色的晚礼服,端坐在她父亲的书房中,对着一份婚约沉默不语。这份婚约是父亲花费数月精心安排的,一个拥有相似背景的富家青年将成为她未来的丈夫。他们家族的结合,无疑能进一步稳固两家的商业版图。

“我亲爱的女儿,我们的家族需要这样的联姻,你也应该明白,婚姻从来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情。”父亲的声音稳重而略带权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克拉拉没有反驳,也没有怨言,只是缓缓点头。她知道,这才是她的命运,而在命运面前,她根本无力抗争。奥利弗或许已经在某个角落继续画他的画,而她自己,只是个被安排妥当的棋子,最终会嵌入家族的事业与社会地位中。

婚礼前一周,克拉拉推掉了所有的社交活动,独自来到了奥利弗的阁楼。她敲开那扇灰扑扑的小木门时,奥利弗正在画布前作画,听见敲门声,他猛然抬头,眼中露出一丝难掩的惊讶。

“是你?”他的声音低而沙哑。

克拉拉微微点头,略显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是我。我想再看一次那副画”

克拉拉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画被小心翼翼地摆在那里,仿佛是阁楼中最重要的存在。她走过去,指尖轻轻触碰画框,声音柔软但带着一丝感伤:“我很高兴,你没有把它卖掉。”

“这幅画是为你画的,它属于你。”奥利弗低声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透着复杂的情绪。

克拉拉轻轻摇了摇头:“它不仅属于我,也属于你的灵魂,属于你的艺术。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从未认为你低于我,也从未觉得你的画只是一个简单的交易。”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把每一个字都咽回角落,却又不得不将它们说出口:“但我们都清楚,有些事情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都无法改变。我无法逃离我的世界。”

奥利弗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地说道:“也许你是对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感谢你让我画出了我的最好作品。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触碰到了你的灵魂。”

克拉拉的手指停留在画框上,眼中闪过一层温热的雾气。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稳住声音:“奥利弗,请你继续画下去。不管你画谁,不管你画什么,都不要放弃。你的画是自由的,而我……永远不自由。”

她转身离开,但手指按在门把手上时,又忽然回头:“也许,将来我们会在博物馆里再见面,等你的画被整个巴黎承认的那一天。”

奥利弗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离开。直到门轻轻合上的那一刻,他才敢深深地吸一口气,压抑着胸口涌动的悲凉。

一个晴朗的初夏上午,巴黎大教堂钟声敲响,克拉拉穿着洁白的婚纱,与她高贵的未婚夫在众人的祝福中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教堂外人山人海,仆人簇拥鲜花,礼乐声如涌动的潮水,将一切都冲刷得光鲜明亮。

而此时,奥利弗因贫困而染上了肺病。在一家昏暗的小诊所里,他的生命走向终结。他唯一剩下的那幅画也不知去向。

数年后,巴黎的一家画廊举办了一场展览,展示巴黎各流浪画家的作品。其中一幅画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一位坐在窗边的女子,目光深邃,眼角带着一滴未曾滑落的泪珠。

没有人知道那女子是谁。

最终,这幅画被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匿名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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