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赤子之心
李警官是安城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今年不到四十，办案经验很丰富。
从警校毕业后，在省城工作了很长时间。
99年，轰动全国的郑城特大抢银行案，就是经他之手破获。
红色面包车团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豫省犯案，在省厅都挂了号。
只不过，这伙人第一次在豫北地区犯案。
刚接到通知，李警官就马不停蹄赶来，听过案发描述后，很快与之前的罪行并了案。
多年的刑警生涯，使李警官嗅觉敏感。
他对方裕文也起了疑心。
主要有两个疑点。
其一，今天是平安夜。
近年来，洋节日越来越流行，今天又是周六，理应是聚会的好日子。
但根据方裕文的叙述，他放学后并没有约人，独自在肯德基，待了不短的时间。
给出的理由并不让人信服：温习功课。
哪里不能温习，非要到吵闹的肯德基温习？
其二，方裕文今晚骑车了，出了肯德基后，却步行向东。
据他说，当时有些饿，想去路口吃碗馄饨。
这同样不合常理。
先不提为何没在肯德基吃饱。
要知道，出了肯德基往西，就是步行街路口，那边有各种各样的小吃。
十多年的办案经验，使李警官事有蹊跷。
于是，他才想诈一诈方裕文。
审讯开始后，方裕文表现得镇定自若，逐渐让李警官消去三分怀疑。
当方裕文面露不屑，表现出“不该救人”的委屈时，李警官终于审问不下去了。
他也有孩子。
是个男孩，比方裕文小两岁，受父亲的影响，一向嫉恶如仇。
从方裕文身上，李警官仿佛看到儿子的影子。
审讯中止。
留方裕文一人待在审讯室，两个警官出了房间。
小张很有眼力价，给李警官递了根香烟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根。
“李哥觉得这小伙子有问题？”小张问。
李警官吐了个烟圈，不答反问：“你怎么看？”
小张挠了挠头。
他是濮城人，今年才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安城的解放路派出所。
由于是新人，平时负责户籍方面的业务，偶尔出个警，都是丢电动车或丢钱包的小案子。
这种大马路上的持刀抢劫案，还是第一次碰到。
大概是刚毕业，小张赤子之心不减，对方裕文的见义勇为很是佩服，私下里，也对李警官的小题大做有些看法。
小张回答道：“我觉得吧，这小伙子没问题，单纯的好心。”
李警官说：“但他的行为很不合逻辑。”
小张说：“咱们看结果。他冒着生命危险，从一伙歹徒手中抢下受害人，这是事实。”
李警官抽了口烟，饶有兴趣看了眼小张：“现在这个社会，老百姓很麻木，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果是你，你会出手吗？”
“会。”小张沉思片刻，回答得很坚定：“就算没穿这身警服，我也会。”
李警官将烟屁股扔掉，踩灭，看了眼审讯室：“我先回支队，让他走吧。等歹徒被抓到，一切就都清楚了。”
小张正准备进屋，李警官走了几步，突然回头。
“小张。”
“什么事李哥？”
李警官踌躇片刻，说：“替我跟小伙子道个歉，他做得很好。或许你说的对，我不该质疑，最起码不该用这种方式。”
小张点点头。
审讯室里，小张又换上熟络的笑容。
他给方裕文倒了杯热水，还递了根香烟。
自打重生后，方裕文立志要好好过这一辈子，坚决杜绝一切恶习。
其中一条，就是不抽烟。
但今晚发生了很多事，终于破了次戒。
方裕文面色不佳，闷头抽着烟，小张笑呵呵问：“委屈了？”
“有点。”
“李哥让我替他道个歉，职责所在，希望你能理解。”
“嗯，我明白。”
小张笑道：“刚才你说，再碰到这种事，会袖手旁观。这是气话吗？”
方裕文认真想了想：“不知道。但我想，应该还是会出手。”
小张拍了拍方裕文的肩膀，看看手表：“快回家吧，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通知了你爸妈，大概已经到了。”
今晚方爸爸没上夜班，两口早早就睡下了。
方裕文之前说，要和同学聚餐，晚点回家，他们也没在意。
这段时间，儿子的表现有目共睹。
两口子只当儿子找借口，去网吧玩游戏。
这没什么，劳逸结合嘛，两口子很开明。
直到深夜，楼下客厅的座机铃声大作，很是刺耳。
电话是方妈妈接的。
警察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方妈妈一听就慌了神，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你儿子出事了”。
方妈妈当时就双腿发软，站不起来。
两口子风风火火赶到警局，在大厅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儿子出来。
方妈妈当时就红了眼圈，一把抱住儿子。
一边使劲锤着儿子，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怎么活，让妈怎么活......”
在等待期间，两口子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知道儿子是见义勇为。
方爸爸看上去没那么激动，但眉头紧皱，脸上的担忧藏不住。
这一幕，与宋佳一家的表现如出一辙。
几个值班民警感同身受，心情复杂，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
方妈妈哭闹了好一阵，方裕文才抽出机会开口：“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听说你受了伤，快让妈看看。”
方裕文只好将袖子撩开，露出一片淤青。
方妈妈刚止住的眼泪，再度落下。
“爸、妈，我有些累了，咱们回家。”方裕文说。
方妈妈喃喃道：“嗯，回家，咱们回家......”
一家三口和警察同志道谢，临走前，方裕文让父母稍等，他将小张警官拉到一边。
方裕文问：“张哥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怕后续你们还会找我。有张哥在，我才放心。”
小张警官想想也对。
更何况，他比方裕文大不了几岁，对方裕文印象很好，有结交之意。
小张警官留了手机号，方裕文这才知道，这警官名叫张勇。
一家三口出了警局，街面上冷清清的。
等了几分钟，招手拦下辆出租车。
车上的空调暖风很足。
这个时候，两口子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方爸爸详细问着今晚的经过。
方裕文如实相告。
当然，掩去了特意跟踪宋佳的动机。
只是说，自己嘴馋了，又是过节，才想尝尝肯德基，没想到一出门就遇到这种事。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入行多年。
听一家三口说话，早就把收银机音量悄悄调低，竖着耳朵直听。
明白了事情原委，等红绿灯时，司机朝后排竖了个大拇指。
“刚才我就听伙计们说，解放路那边出了事，有人打劫。小伙子原来是当事人啊，还见义勇为，真了不起。不过，当叔的可要说两句。”
“救人是好样的，但不提倡。我猜，你是家中独子吧？”
“你看看，我就说是。还在一中啊，真不赖！”
“小伙子你想想，你爸你妈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眼瞅着要上大学。如果真出了事，老两口怎么活？”
“抓坏蛋救人，那是警察的事！”
“想当年，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刚干出租车，也碰到劫道的。当然，劫的不是我，是路边一个小姑娘。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二话不说下了车，对方三个人，还带着刀......”
这司机很能侃，容不得乘客插嘴。
一直到目的地，都没把年轻时的英雄事迹说完。
如此也好，两口子被分了神，不像刚刚那般担忧。
等迈进家门，已经是凌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