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明上河
北宋,徽宗朝,东京汴梁。
张择端停下脚步,抬头望,夜色下的汴梁,家家屋檐下挂上了灯笼,路边的酒楼惊堂木催醒熟客,勾栏瓦肆脂粉妩媚,老鸨站在路边招攘客人。
清明上河图已经画完了,明天就要交给官家,不知道反响如何。
身上的重担依旧沉重,觉得烦闷,便出来走走。
去酒楼坐坐吧,张择端如是想到。
今晚的汴梁一如往常繁华。
依依银花树,垂垂脂粉风,贵人踏东京,今科状元苏酒醒,写了扭捏词,赚得满堂彩。
王公捉贤婿,美人讨诗文,椒房喧哗起,推杯换盏上上座,怀抱玉如意,庙堂列侯卿。
一杯清酒下肚,一碟花生米,张择端不甘心地望着身边那些蝇营狗苟。
金军南下了。
上个月的消息。
但,这汴梁城上下却一点紧张气氛也没有。
官家准备求和。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可,这百年王朝,泱泱大国之主,怎就甘心向那蛮夷称,侄?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南唐后主,百依百顺,不依旧落了个身死名裂的下场?
张择端喘着粗气,这破酒,怎就喝不醉了?这人,怎么就打不醒呢?
一团郁气搅在胸口,一颗大石压在肩上,张择端越喝越烦闷,索性丢下一钱散碎银子,弃桌而去。
不胜酒力,走路有些晃荡,青砖路似乎有些奇怪,那屋檐下的灯笼未见火苗,却在发光,抬头眼见那深褐色的牌匾上,用隶书工整地写着四个大字。
勾栏瓦肆。
“好书法!”张择端忍不住喝彩道。
那四个字似是不熟练一般,写得有些,拘谨?但是笔画间那磅礴的气势,排山倒海一般冲击人的心灵,这四个字一定是胸怀四海之人写下的。
与那只顾美观的瘦金体有着天壤之别!
“叮铃~”
不由自主地推开门,门似乎带过了什么,抬头一看,朱门内侧一个奇怪的东西吊着,由四根精致的中空铁棒组合在一起,朱门带过就发出“叮叮铃铃”的好听声音。
屋子不大,一张横穿屋子的朱漆实木柜台将屋子分成东西个部分。
西侧坐着一个身穿奇怪衣服的短发青年,那衣服形式类似外番的胡商。
青年戴着金丝叆叇,手边一只毛色纯白的狐狸趴在柜台上发出舒适的嘤嘤声,最引人注目的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有些丑的绿色恐龙玩偶。
张择端不知道青年怀抱的东西叫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粗犷的丑。
“有客人来了?”青年抬起头,面容清秀,声音柔和。
“在下张择端,路经此处,望见牌匾之上字迹气势磅礴,不知不觉走了进来,还望主人勿怪。”张择端伸手行礼。
“不打紧,我这小店许久没有客人来了,也冷清地紧呢。”王枢赶紧起身迎客。“客人这是饮酒了?”
狐狸睁开惺忪双眼,随着王枢起身越下柜台,跟在王枢身边。
“心中烦闷,所以饮了一些。”张择端闻到身上浓烈的酒味儿,有些不好意思。
“无事,我有一位朋友也爱饮酒。”王枢扫出一张椅子。“客人请坐,我去泡壶茶,为客人醒酒。”
王枢转过身去,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白狐狸绕在张择端身边嗅了嗅,随后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张择端只觉白狐狸身上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桃花味儿,正要伸手去摸,白狐狸却轻轻一跃逃开。
“它叫白绫,是我一位故人的爱宠,不喜酒味儿,若是我那位故人饮酒教它嗅了去,不免要小结在他身上。”王枢回过身来,手里端着一柄泥炉,几盏茶杯,一方红壶。
“倒是我冒犯了。”张择端哑然失笑。“只是,连一只狐狸都知道反抗不喜,这朝堂之上兖兖诸公却畏手畏脚,米仓熟鼠!”
白绫衔来柴木跃上柜台交于王枢。
“这是什么机巧之物?轻轻一按竟能生出火来。”张择端好奇地问。
“打火机,现在还没出现。哦,对了,现在是什么朝代哪位皇帝主政?”王枢问道。
“你竟不知今夕何年?”张择端惊讶道。
“不知。”王枢耸耸肩,取来矿泉水倒进红炉,又取了些茶叶。
“如今乃是赵官家当政。”张择端朝东拱手,解释道。
“赵官家,张择端,那便是徽宗朝。”王枢点了点头。“张先生,清明上河图画完了吗?”
“先生?有趣的称呼。”张择端点点头。“画完了,明天就要承奏官家御笔。”
“那倒是个不好的时日。”王枢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柜台,两条眉毛皱在一起。
“什么?”张择端疑惑。
“先生,往南去吧,金兵要入城了。”王枢叹息道。
历史上,清明上河图画毕,金军入汴梁,俘虏徽钦二帝北上。
虽然因为平行时空,历史轨迹有所差异,但大势却不改。
金军入城,北宋灭亡。
“妖言惑众!”张择端拍案而起,无明业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想我大宋,太祖立国至今一百三十余年国泰民安,带甲百万!另有精兵强将镇守北方,那金兵怎会兵临汴梁城下!”
白绫似乎受到了惊吓,弓着腰朝张择端呲牙,凶狠的眼神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倒张择端撕咬。
王枢一只手轻抚白绫,稳定它不安的情绪,一只手将茶杯放置在张择端面前。
“先生,太祖之后,可有雄主?”王枢呵呵乐道。
举起红炉,清冽的茶水似是月光般倾泻而下。
张择端正要反驳,可是暗暗思索,却是无一帝令人满意,只有仁宗一位守成之君。
“主不正而奸佞横生,昔年楚王好细腰,上下束腰,自断其脊梁,如今赵官家无心政事,不知兵事。”王枢伸手,请张择端品茶。
张择端举起茶杯,抿在嘴上:“好茶。”
“算不得好茶。”王枢摆摆手。“孟子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如今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臣当道,赵官家却不思自强,国,当如何?”
张择端张张嘴,最后无奈地叹气,面前青年的话振聋发聩,逼得张择端不得不思考。
“可我大宋还有戴甲之士百万!”张择端想了半天反驳道。
“那是饥民,饥民百万。”
一柄利刃直刺胸膛。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那是辛弃疾的词,不过,现在辛弃疾还未发迹。
张择端无助地推开门,冷风吹来。
酒醒了。
凝视着这庞大而繁华的东京城,刚才的酒楼上依旧继续着奢靡的欢宴。
歌女唱着恶心的后庭花。